【叶王】傀儡师（13）
（13）分辨
门再次被打开了，这个动作已经被模拟了太多次，强光下的王杰希早已对射进来的一道微弱的光做不出任何反应。
“队长？！”乔一帆的声音令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视盲亮斑的跳跃里，他看到乔一帆的脸色刷地变白，满眼惊恐地望着他，“队长这是……怎么了？”
陪同乔一帆的官员说，请立刻释放王杰希，首都战队陷入苦战，全靠副队长拖住战局，如果被敌方打进基地，谁都付不起责任。
片刻的沉静，审问官卸下了端口的通感，将手铐打开了。模拟中经历过多少次以外部袭击为借口被释放，王杰希早就数不清了，对方竟然还没将各种假想袭击的设定穷尽，此次或许不过是加入了他所担心的乔一帆的设定；但每一次都马虎不得，如果任何一次是真正的袭击的话，他依然要竭力去抗击。
他咬了咬牙，集中支离破碎的意识，起身抓起放在桌面的武器和隐形装置， 二话不说冲出了门。
袭击来自一个反监控组织，为经费敛财的自动交易机群莫名其妙起火，却暴露了他们几乎筹备完毕的武装示威。普通警力扛不住强劲火力，紧急联系特侦六处，而不见领袖的微草战队迟迟攻略不下，胶着的战况不仅消耗体力和信心，他们更担心持续的补给会暴露墙基地坐标。
王杰希的电子脑负荷过重，瘫软地倒在后座，战况更新被交给了乔一帆。
乔一帆与高英杰通感，目光却片刻不离开并排的王杰希，他从未见过自己的队长这般虚弱，几个小时前他被暂时带离审问室听到了队长的惨叫，全部的不安在分秒加剧后得到了印证，他们的队长即使负伤也从不吱声，能让他如此痛苦不堪的伤害，竟然来自自己人。
此刻的王杰希依然很难抬起头，中枢仿佛与肉体断连，这样即使上了战场，只是站立维持平衡都会艰难，他摸索着打开后座的装备箱，翻出瞬时体能增进剂一针注射进身体。
这是兴奋剂一样有着副作用的药物，接连经受了镇静和亢奋的药效，他的身体遭到了过山车般悬殊翻转的刺激，强烈的药效令他的心跳和血压猛地飙高，瞳孔扩大，双手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他的意识电击般清晰，敏感得近乎尖锐，那些残留的疼痛被放大万倍地狰狞起来。
乔一帆的疑惑，惊慌，愤怒，在看着这样的队长时一涌而上，却堵住了心脏，梗住了喉咙，满满地火热地化在了眼里。
“队长……是因为我给他们读了我的记忆吗？”连声音都是发颤，乔一帆握紧了拳，“是我被读记忆导致了他们这样对你的吗？”
王杰希花了些时间去适应狂暴的心跳，力量重新流向了四肢百骸，奔腾的血液令他的身体活络了起来，暂且没有出现抽搐，一切可控。看了眼安然无恙的乔一帆，他多希望这就是现实，他在每一次模拟中，都曾经这样想过。
“一帆，你做了正确的判断，这也是我希望你做的，不要多想。”
看着队长惨白的脸，乔一帆的视线一片模糊，打转的眼泪硬生生吞回去，苦涩全部倒灌进心里。
王杰希来到现场时已经掌握了全队布控和协作，战术没有大问题，他简要调度掩护和推进，把主力从抵御对方强劲的遥控火力，转向寻找遥控者。
有王杰希在的微草，是脱胎换骨般完全不同的战队。那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全国前五身怀绝技的超级特工，他们太依赖他，有他在就会处理好任何难关，照顾好每一个队员，这让每个人都更有信心，无所畏惧，那些战局中的焦虑和不安全部化为乌有，队伍一瞬间拥有了灵魂。
然而讽刺，他们都想要成为队长那样有实力和胆魄的人，却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才发挥得出全部力量，就好像他不在的战场上，理想永远遥不可及。
新调来的副队长许斌将对方的攻势拖得很好，王杰希看过便知无需担心，他的指导令高英杰很快锁定了遥控的源头，立刻调队突击。接通全队通感令端口钝痛，他已承受不起太多负荷，向着坐标汇合的途中，一辆色彩斑斓的冰淇淋车迎面呼啸而过，反射着雨过日光的玻璃并没能让他看清驾驶舱里的脸，却在那仿佛连世界都为之停止的一刹那，他捕捉到熟悉的目光，还有嘴角的弧度。
这是一辆模拟场景中不可能会出现的车，这在经历了循环往复修罗炼狱的王杰希眼中，就像是一道光。
战队基本逮捕了全部疑犯，天台上仅存的组织头目火力强劲，队员们靠近不得。残破玻璃的反光中，王杰希用经验计算对方的战力，高大的身躯，将机枪顶在腰间并直视前方的动作证明这是个不怕中弹的义体人，短管改造的感应步枪替代机枪，代表中距离攻击有可趁之机，无需调用空中战力。
天台满是雨后的积水，光学迷彩会在靠近的途中失效，然而时间足够了，王杰希捂着几乎破胸而出的心脏，手心的伤口早已在禁锢和挣扎中裂开了，血洇上了他的胸口，药物令他寒战，冷汗，想吐，耗时不宜过久，是时候结束了。
他在队员们愕然的目光中开启迷彩冲出掩护，踏上水面随即放出闪光弹，致盲强光几乎刺瞎了对方的眼，然而被强光无止境照射的王杰希早已适应了视觉的强烈刺激，趁着烟雾将对方的武装冲撞脱手，并攀肩而上用腿钳住了对方的喉咙，一个巨蟹钳杀将对方凌空180度掀翻在地，将感官控制器插进了对方后颈。
水花四溅，队员冲上来制服了头目，对方不甘地吼道，你们每个人都甘愿言行隐私全都暴露在无死角的监控掌握中吗？你们还要不要自由和尊严！
被耗尽的王杰希无力从积水中爬起，掌心的血在映着蓝天的水中晕散着。在这一方战场，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控诉侵犯隐私和自由。
高英杰早就注意到队长失去血色的脸和艰难的呼吸，脑海中是乔一帆哽咽的声音，他不知所措地俯在他身旁说，队长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严重透支的王杰希心力衰竭，他已经无力挤出鼓励的微笑，历经不眠不休的折磨，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说你们守的很好，我以你们，为荣。
基地内部犹如挨了导弹般翻了天。
特侦六处最初的创始人冯处长发飙的气势排山倒海，恨不得立刻炸了涉密信息部，他说你们知道你们动了谁吗？这里是全国防火墙的物理核心，他是墙的守护神，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你们正面杠傀儡师？如果他的电子脑受损那是国家重大财产损失，你们一个个都是叛国贼！
他完全不听涉密信息部所提出的质疑和辩解，他怒不可遏地吼道，我们的特工跟谁交男朋友找什么线人先后去哪报到你们管得着吗？就算是有必要读记忆那也是六处内部的事，你知道你们为什么能活在这得瑟吗？因为他一直都在拿命保护你们，就像今天。
途中便失去意识的王杰希被断定只是睡了过去，药物作用已被控制，除了汗量造成的脱水，肉体没有太大伤害；然而他的脑部被持续灌输了庞大的信息量，医生也没有遇到过活着抗下日以继夜虚拟拷问的样本，未免负担过重，他们建议一个月内不要让王杰希进行通感，而精神创伤依然未知。两眼红肿的乔一帆至今不明白自己是否酿成大祸，当初两人被分开，涉密信息部说需要采集信息，并诈称王杰希已同意读取记忆，为了避免给大家添麻烦他顺从地接受了读取记忆的邀请，倘若因此害了队长，他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上级紧急开会，简要报告了获取的情报，涉密信息部和特侦六处各执一词，想要探个究竟，最终仍然落在始终未曾答应读取记忆的王杰希身上。
六处的长官并不愿打扰需要休息的王杰希，即使如此，他们去探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病房了。
气候刚刚转凉，王杰希早早戴上了围巾，温暖柔和地包裹时而钝痛的后颈端口。
胡同里随处可见的老瓦和炊烟逐渐消失于城市，天桥和路边遍布小摊和商贩，堵塞的交通缓慢移动着，刹车的红灯铺满了夕阳下的道路。
王杰希走在人群里，让现实的感觉渗透身体。
这两天他噩梦不断，触碰东西会有剧痛的幻觉，会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并寻找武器，会为是否仍在模拟场景中而焦虑。
他不能让队员看到自己的负面反应，决不以脆弱示人，队长的迷茫会让整个队伍动摇，这是他必须独自解决的事。
如果这只是通常的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就还好，至少是他有把握克服的；然而逐渐分不清虚拟和现实，是最糟的后遗症，这也是傀儡师也好独裁者也好，对人世最大的破坏。
熟悉的烟味，人影晃动下，叶修的脸映入他的瞳孔。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去拔枪，却发现并没有携带武器。鬼知道他过去几天经历过什么，他究竟见到过多少次真真假假的叶修。
“文州是对的，把事情告诉了你，你这种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弄死。”
叶修抽着烟，无可奈何地说。
“你做着爱都打得开手铐，我才不信你会束手就擒。在你被插入外接端口控制感官之前，和判断乔一帆安全以后，你都有一百种办法挣脱并回到六处找支援。”
王杰希并没有接下话题，他问，所以果然是你把恐怖分子的机器给烧了？
“那当然，这么大隐患，难道还要等警方发现？”叶修没有被他带走节奏，“墙里的报告我读了，他们正在为你吵得不可开交，你一个人跑出来好吗？”
“怎么？”王杰希蹙眉，“休息时不高兴被打扰而已，我还不能有点脾气？”
他已经厌倦分辨真假了，他从叶修身边擦肩走过时，被抓住了手腕。
“你这个样子是休息不好的，你不想找个能睡踏实的地方吗？”叶修手上的力气不重，然而无法挣脱，“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你总不能让我点个炮捻就走吧。”
王杰希被他带着，走进了移动工作站，那个涂装成冰淇淋售卖亭的大车。这个时候他仿佛有些懂得，他心目中无懈可击的叶修，为何也会流露迷失，让人辨不清真假虚实并在麻木中苟且，便是独裁者构造的盛世。
他问，叶修，他们对你做过类似的事吧。
叶修沉默了很久，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王杰希已经在工作台前睡过去了。
他为他盖上大衣，转而坐在一边抽烟。
他是接到乔一帆留给陈果网吧的留言而察觉异样的，并远程短路了他盯梢许久企图武装袭击的反监控组织的交易机提前引战，虽然知道这样一来基地不得不派出王杰希迎战，他还是想要赶过来。看着追随而来他就会想起过去的自己，他在踏着他的脚印，一步步重蹈自己的覆辙。
王杰希在梦里握着枪对着眼前的叶修，而对面的敌人，正在把脸一寸寸揭下来。
他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几乎庆幸自己并不是还在审问室的强光里，仿佛根本没有得到休息，心力交瘁的梦境又像是好几场模拟。
“你醒了。”叶修在一旁看着他疲惫的脸，“梦见了我什么？你做梦时喊了我至少十次。”
王杰希只觉得血全都涌到了脸上，还没来得及尴尬，叶修却说：“骗你的。”
车里的空气异常呛人，王杰希看了看电子仪表，他已经一觉睡到了大半夜，窗外是个没有灯火和霓虹的地方，监测威胁的绿灯时而闪动，一切都还正常。
“看起来你梦得很不开心，逛你的梦真是抱歉了。”叶修掐灭了手里的烟，他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是啊……”王杰希皱着眉去摸钝痛的后颈，他晃了晃头，起身来到叶修的面前，“全是不开心的事，我们做点愉快的，我都快要忘记现实是什么样的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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