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王】傀儡师（18）
越是快写完越是难产>_< 目测三四章内结束，好在哪怕月更都可以在今年写完了（别
（18）药堂
冯宪君在基地附近的同仁堂找到了王杰希。
满堂草本的苦香，一字排开的药方混合着枳壳，大生地，焦栀子等等十多味药草，柜台前戴着“车前子”胸牌的店长正在称量苏薄荷，丝毫不遮掩目中的仰慕。
车前子很是适应被人以这个名字所知。虚拟盛行的时代，电子识别码是唯一的标识，用怎样的名字称呼自己已是约定俗成的放飞自我，人们早习惯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姓名和身体。药店的有好几位常客预约时自称王杰希，车前子对这个名字是有情怀的，因为他和他的药堂被救过两次。
几年前车前子还是见习店长时，躲在安全的地方遥望王杰希带领首都战队从一场冲突中守住了药堂，从此这个人不可磨灭地成为了他心目中的英雄；数年后的车前子已是药店的少当家，药店却被电子时代推到了生死存亡的悬崖，上层提出废弃药店，或者国粹经济利益化。
车前子知道那种包装，不懂传承的浮躁年代，国粹也不过发财的资源，传统文化被浓妆艳抹描龙画凤，然后搔首弄姿博眼球，没有人在意治病救人的精神积淀，只是他微薄的力量，怕是还不足以改变药堂的命运。
有天一个喜欢留名王杰希的年轻常客和规划管理一同来到了店里，说他常来也需要这里，也希望这是个用心抓药治病的地方；而那些人说，需要中药的人越来越少了，无法带来客源的生意还不是要靠金钱养，难道用爱发电？而年轻人说，钱我可以帮忙，既然都知道是国粹，价值就不仅仅是钱。说着他找来车前子要店铺资料并亮了证件，车前子当即大惊，愕然原来这个常客是用真名的王杰希，懊丧竟然有眼不识心目中的大英雄。
后来上面以保护文化国粹为由向药堂拨了款，哪怕最终交予药堂寥寥，至少落尽好处的上层短期不会再动关店和改造念头，规划局的人说没想到你的店有这种背景的顾客，他肯帮这个忙，一定收了你不少好处。车前子心中的仰慕化作信徒般的顶礼膜拜，他和他素昧平生，却不仅救下了他们的性命，还救下了整个药堂的灵魂。
待到王杰希再次光顾药堂，车前子心花怒放又忐忑不安，仿佛头次近距离靠近偶像，连打量都诚惶诚恐，他再三组织语言也不知该如何表示谢意，直到抓好药眼看就要再会，他慌不择言地说，您让我想起一味中药叫王不留行。
唐突的话令王杰希怔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是调圝经的药？
车前子慌忙摆手，他解释这个名字来源于药王邳彤故乡，是讲王依仗皇室血脉指使百姓却不被待见的故事，意在得人心才能得天下。王杰希看起来还是没太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但似乎还算喜欢这个故事，嘴角微微上扬道，谢谢。
从那以后，所有认识车前子的人都听过他夸耀王杰希，国家机密部门要员，年轻多金人脉广，实力强身材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永远赞不绝口。大家都说如果车前子将来找不到对象，绝对是王杰希害的。
这些天的风评闹剧，车前子几天几夜守在网络义愤填膺地为王杰希讨公道，如果药堂能让他付出生命和心血，那么王杰希就是神祗，无关洗白，无关个圝人圝崇圝拜。他只是气愤，他的恩圝人拯救生命和灵魂，却有一股力量连为他说几句话都容不下，也气无能为力的自己。
此刻王杰希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静待抓药，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纵然心中千言万语，却都在面前开不了口，是不是不该戳敏感词，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反反复复患得患失。酝酿得许久，直到递上药包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车前子和上次一样急急忙忙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王杰希仍然并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他看着他怔了两秒，说，噢……谢谢。
回应令车前子大胆了许多，一肚子话有了开口的勇气，却在这时冯宪君叫住了王杰希。
“不舒服？”
“眼干。”王杰希回答得平淡，一语带过长时间强光刺激造成的严重干涩和轻度盲视，强度拷问的后遗伤害都在一一浮现。
“噢，真不是治大小眼的？”
王杰希一笑：“那我就变得和别人一样了，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冯宪君随之笑道：“原来队长是会追求与众不同的人？我以为缺乏认同的人才会在意个性。”
“也许吧，人在排斥不同者的行为上，一向都很团结。”王杰希不以为然。
冯宪君难得在悠闲的下午约出王杰希坐一坐，拜他断网休养所赐。王杰希依然只是要了杯可乐，酒他是基本不喝的，为了随时开战机做准备。
在冯宪君眼里，王杰希一直是个怪人。常人有了力量就想要夸耀，有了武器就想要使用，肉体的生老病死远远赶不上机械进化，只要维护跟得上，义体几乎相当于永生，才令无数人趋之若鹜，昂贵的费用是阻挠义体全民化的最大因素；而王杰希坚持不改造肉体，在义体和生化加强普及的趋势中执拗地用肉体战斗，药物提纯成分精确的时代还像老军医一样抓中药，顽固的对立一如维护与改革，遥望观世音和雅典娜的对峙。
做情报出身的冯宪君最初并不看好王杰希，他不像叶秋，收起目光和微笑中的气场，平平的外形能够轻易隐匿于人群，有着完美的先天条件，而王杰希鲜明的外貌特征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然而那时六处从军队刚刚招募了特种兵韩文清就尝到战力暴增的甜头，正热衷于从军队纳贤，同意了王杰希进入训练营。他们很快就发现他的战斗风格比样貌鲜明得更强烈，强烈到足可以无视这种鲜明带来的弊端。
冯宪君不得不承认自己眼光不准，他所认为完美的叶秋也并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六处升职以后他就一直在做这种谈心疏导的事，叶秋，喻文州，然后是现在。
他说刚才的店长显然是个粉丝，说做偶像最难莫过于做榜样，因为影响力有时就是粉丝的整个世界。而王杰希问，即使是现在这种漫天诋毁的时候？如果这会带坏年轻人，处长不觉得找错人了吗。
冯宪君确是因此来找他的，也确是为了消除不好的影响，哪怕他明白，于情于理，都无法责备王杰希。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
特侦六处是由冯宪君所在的情报处创立的，虽然隶属情报部门，但电子犯罪的反恐制暴依赖实战经验，战斗大多以分队队长领导，处长所能提供的实战支援并不多，因此几年后冯宪君升为衔接合规的防火墙委员会副主圝席，当务之急需要为六处委任一位总队长。
那时叶秋无论从任何方面都当之无愧，他是最早和最强的特工，唯一接触过墙系统算法的战斗人员，实力和功勋无人能及。然而无论上层还是叶秋本人，似乎都拒绝了这一决定，上层提出叶秋对个案刨根问底，并且三番五次骇进墙系统，是个不稳定因素，而当冯宪君找到叶秋调和时，叶秋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苏沐秋提出了问题，结果墙解决了提出问题的人。我以为墙是保护所有人的，结果只有懂它的人才会被保护，当它只对会用它的人有用时，它不过是一把武器，用来对付不服从的人。我们六处也一样。”
这样危险的话决不能让上层知道，可即使如此，叶秋还是在不久以后殉职了，冯宪君并未被告知内幕，但是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因缘，他是明白的。
那就像他转而推荐韩文清却被很快驳回，上层说韩文清带着军人的刻板原则学不会变通，还将他分配到远离政治和经济中心的战斗要塞。其实冯宪君知道上层不过是看他从相貌到性格都不是能够驯化的样子而已，他清楚上层需要的并不是最强最优秀的特工，他们只是想要听话容易控制的人。
后来他推荐了喻文州，这个人看起来斯文儒雅智慧，沉稳有分寸，十分契合上层的要求，希望他能够学会在凶险的争斗间圆滑处世。然而喻文州刚刚获取总队长权限，就开始进行危险的测算，有叶秋的先例，上层十分堤防接触墙系统的人，他的资格被重重打上了问号。
那时喻文州对不远千里赶来面谈的冯宪君说，主圝席，我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然而规矩和道德的界限在哪里？墙终究是AI，它是否分得清保护国家和保护统圝治者的区别，是否懂得统圝治需要良圝知和公信，而不仅仅是力量。
即使如此，喻文州和叶秋一样，没有妥协也没有离开，喻文州说，一定会有支撑现实和理想的平衡点的，在找出它之前，我不会停止战斗。
那以后上层以实战欠佳为由驳回了喻文州的总队长提名，并且重新评估风险等级。六处再三在领导者上出问题是严重的事，最初六处横空出世立下累累功勋，是大众视野中的图腾，为统圝治者博得了海量好感；然而恐怖袭圝击逐渐被井井有条地压制住，相比六处的战力，是否能够被完全控制成为了重点，他们不过一介政治工具，当不能被控制并对权力形成威胁，就有被废掉的危险。
那时冯宪君真恨不得对这群轻狂的年轻人吼，就算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和整个队伍的存亡，都给我学着低点头。
有道是有心皆苦，无欲则刚。
王杰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名为总队长人选的，战力爆炸，稳重负责，并且淡泊。从提名的一刻起，他就被寄予厚望推上矛盾的焦点，漩涡的中心，他面前是一道道测试忠诚度的关卡，而显然，他也在通过审核时出了问题。
他的表现曾深得高层好感，近乎忘我的工作狂，几乎没有社交和私生活，强烈的责任感和领导力，随时献出生命的战斗方式，服从命令并不多管闲事，是个完美的武器。然而当武器无法被绝对控制时便是威胁，越是强大就越有威胁，而威胁是要被铲除的。
上层提出将王杰希提交给墙系统评估风险，提交之后墙系统会依据风险等级进行处理，再没有人为因素能够影响结果；而冯宪君千方百计想要阻止，因为六处只有两个人被提交过评估，一个是叶秋，一个是喻文州，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冯宪君对王杰希说，只要你保证，你和放走疑犯无关，和叶秋下落无关，回去对你起诉要员的事认个错不追究，我可以让这件事过去，上面会为你做澄清，也不再有人逼你读记忆。
这不仅是保住他们的名誉和安危，或许还关乎整个六处的存亡。冯宪君几乎想要恳求他，哪怕叶修一事心知肚明，只要他说无关，他就相信他，无条件，竭力保住他。
王杰希沉默不语。
他所保护的系统，让战神叶秋死于战斗，让战术大师喻文州遭遇意外，用渎职来诋毁他，什么都可以颠倒，多么荒谬的世界。被剽窃的系统，被掩埋的情报，雪藏的疫圝苗，苏沐秋的死，这些他目睹抑或不知道的事一件件蒙蔽在粉饰的太平里。而今他们的领导，创始人，不得不低头央求他忍气吞声，让受害者道歉。
他们抵御傀儡师，然而他们正活在宛如傀儡师统圝治的人间。
此刻不抗争，认怂退却，那他到底为什么战斗，他还要什么时候战斗？
王杰希沉思了很久，却没有思想斗争的痕迹，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清澈。
他说，处长，如果你们只是需要一个想要的答案，对我来说很容易，无论多少次我都可以回答，我和这些事都无关。
但是处长并不在意是否真的无关，对吗？你们希望我像个听话的武器，绝对服从不反抗，这才是让我认错的目的。他们以为用莫须有或者荡圝妇羞辱来中伤我，就可以让我知难而退了吗？我这一次撤诉求饶，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不会有尽头，每退一步，都距离特侦六处保护国家的初衷更远。
冯宪君彻夜未眠。
他的面前是一份经济新区强队队长周泽楷的提名推荐。提交这份申请意味着放弃王杰希，可无论如何他必须保住特侦六处，周泽楷作为新起之秀，形象好战力强，并且寡言乖巧，像个听话的人选，不管这会不会依然是个无法被驯服的灵魂，哪怕只是看起来像也好。
历经风波冯宪君终于明白，这不是几个血气方刚的傻小子，这是不愿随波逐流的一代人，为了改造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伤痕累累也不放弃战斗，看尽艰险也不失去信心。
然而由于电子化和义体化而普遍延长寿命的年头，属于他们的时代注定被无限推延，对强圝权的抗争一向不过史书上的匆匆一笔，这些人的征途会是怎样的荣与枯，他们究竟会是辉煌荣耀的一代，铺路垫脚的一代，又或者被埋葬抹黑的一代，怕是今生都不得而知。
冯宪君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热血和理想。多少年过去了，多少故事深埋心底，多少个一生都在回首的分岔路口，多少人和梦想擦肩而过。
又有多少人无数次向着现实低头的时候，还记得年少时的抱负。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