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王】傀儡师（20）
（20）坍塌
首都战队迅速追踪到射频源头，一个被干扰带围绕的废弃工厂。技侦为战队连接了建筑商的服务器，但厂房新施工部分的设计图缺失，怕是当年的情报管理只留下了书面资料，然而此时来不及去翻找了。
首都战队不少人皆是第一次遇到黑色任务，步步如履薄冰，但即使高英杰这样径直前冲的年轻人，也依然被驾驶重甲的王杰希远远甩在后面。
这让高英杰非常不安，脑海中是队长诀别一样的教诲，他慌忙连线乔一帆想要倾诉，然而通话屏中的乔一帆脸色苍白且魂不守舍，并不该是怯场，可无论如何，这一天太古怪，那不仅仅是来自死亡威胁的恐惧而已，大家都不对劲，仿佛大难降临。
王杰希布置尾随的大家散布于工厂的各个枢纽连接好服务器待命，自己只身来到了缺失图纸的厂房区，频带扫描的噪声太强，干扰的源头应该就在这里，他直入中心寻找发射源，高危警报始终通红，一路却并无关卡，没有敌军埋伏的攻击。搜寻并没有花掉他太多时间，在他把干扰核心机破坏掉时，总部探测到了威胁源头，立刻惊呆了。
在这一片被有源干扰屏蔽频率的区域中，星罗棋布埋藏着大量反电子微波导弹，与他们捕捉到的脉冲吻合，这些导弹的目标皆锁于防火墙物理机组，没有定时，随触即发。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墙的物理机组坐标会暴露，为什么这么多电子脉冲武器从未被发现，以及发射的条件是什么，倘若这些导弹随时发射，应急的反导系统根本拦截不了如此大量的攻击，漏网之鱼足可以摧毁整个墙的物理设施。
毁灭。立刻。没有警告。没有撤离时间。没有怜悯。
突然从天空暴雨般砸下了数不尽的钉枪，物理破坏性极大的卫星武器，不存在引爆或者冲击波的隐患，大量的喷射无异于将目标捣个稀烂。
整个厂房区域顿成废墟。
这大概是首都战队每个人生平最恐怖的时刻，因为他们的队长，还在这片被夷为平地的区域中心。
无论如何难以置信，自己人竟然会对着他们的队长发射武器，哪怕是为了将目标一网打尽，这可是墙物理核心的守护神，立下累累功勋的队长，区区几秒钟的撤退都没能给他。
高英杰的眼泪在不知觉时夺眶，偏偏此刻才能明白为什么队长会远远甩下队伍，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去了厂房区，自己到底要多愚钝，早该知道战前队长的模样，分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而基地指挥台的人悉数手脚冰凉，刚刚按下武器发射指令的操作员，颤抖的手几乎停不下来。黑色任务之下，算法中的最优处理方案，他们毫无选择。
“我们……杀死了王杰希？”
他们世界末日般惊恐对望，就算是要连同自己人一起攻击，为什么偏偏是王杰希，明明整个基地都只因为有他在才安心。
王杰希还没有死。
他被机甲通讯中队员们的呐喊唤醒，也许他并没有失去过意识，可他已经分不清了。
全身被撕裂般的剧痛所淹没，控制台在物理破坏中变形得面目全非，通讯的频道如此模糊，想要去调试，身体却动不了，低下头，身体正中被钉枪射穿了，残骸依然将他狠狠钉在驾驶椅。视野一片殷红，抬手想擦去血，才看到有手指被折断了。
机甲已经帮他扛掉了主要伤害，如果不是换上了重甲，怕是他已经被钉成了肉酱。
反电子微导的数据已经同步了过来，该说幸好命硬活到获得了信息，尚未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至少没有判断失误，这片没有图纸的区域，就是给他准备的坟墓，至少这场死刑，尚没有卷入无辜的人，没有自己以外的伤亡。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他的队伍正在从四面八方奔向他，而区域中依然有许多尚未被破坏的导弹。想要发令，呼吸已经失控，吐出的气抽不回来，只是开口说话便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别过来！”
战队队员听着队长的吼声，悉数泪流满面。
“摧毁……残余……”
通讯器并没能传达他完整的话，战损严重的机甲舱门带着通讯一起剥落，被卫星武器钉得血肉模糊的王杰希暴露在了空气中，任意一发子弹都可以要他的命。
情报部的人面对如此狰狞的场景，各个忍不住别过头去，残酷得不忍直视。
然而任务指示灯依然闪耀着，方才的反导摧毁了将近80%的目标，仍有少量散乱目标构成威胁。是否进行下一轮攻击？
倘若再出手，重伤的王杰希不再会有生存的可能性，他的战队也纷纷闯进了目标区域，难免全军覆没；如果王杰希不在了，这个队伍还会有多少价值；如果牺牲了王杰希却最终没能阻止墙被袭击，牺牲又有多无谓。
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吞下眼泪，咬牙道，打。
然而这一次，天空并没有应声发射下一轮地毯式袭击。基地指挥塔的一台电子脉冲装置诡异地转动炮口瞄准机群，在惊愕的目光洗礼中，装载了一枚EMP.
慌忙阻止，无法阻止，无视操作，无视一切指令阻断。犹如中邪。
突然就是一波震荡，设施爆裂灯火全熄，通讯一片刺耳的鸣叫。
仿佛开战的信号弹，安静若夙的反电子微波导弹群突然开始发射，首都战队慌忙拦截，击落的目标引起的电磁爆炸摧毁了工厂的基础设施和每个人的联络。失控的情报中心不再能够发射卫星武器，反导系统匆忙上线，依然拦截不住全部的来袭，他们也并无经验，通常这都是由王杰希指挥的作战。
机群一区完全报废，机群二区严重受损，随后的警报声在下一波电磁爆炸中戛然而止。
傀儡师。
操纵犯罪，无迹可寻，手段高超，能够对墙给予致命伤害的，无疑是傀儡师。
他们抵御了多年的邪恶的象征，终于在这一天具现化了；而基地中唯一对抗傀儡师能够有胜算的大将，刚刚被他们自己夺去了大半的生命。
有时候不惜付出惨重代价去竭尽全力，也阻止不了事情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
王杰希用受伤的手握着机甲的武器射击尚未被摧毁的目标。触觉在淡去，每扣动一次扳机，都感觉得到生命的流失和愈加力不从心。
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再也不知大家的安危，呼吸更加困难，抓不住控制器，视野都开始模糊，混沌中有物体靠近，他尚且还看得清，这是乔一帆的机甲，没想到他会先于所有人找到这里。
“开颅，我，帮……”
语言选择障碍，视神经受损，身体的一侧变得麻木，典型的脑出血。过不了多久他的各路神经都会被挤压破坏，他的大脑会先于肉体死亡，这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他需要有人马上帮自己开颅，无论出血和重伤，刻不容缓。
竭力拔掉了身体正中的钉枪，幅度过大的动作令驾驶座松动，血一涌而出，血压骤降使得他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的身体从驾驶舱坠落，那张意味 着他在战斗的黑桃A飘落在风中。
身体被从未知空间出现的胸怀所拥住，混沌的视野里，黑夜无尽，他仿佛看到了叶修的脸。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幻觉，这就是他存放家中的那个义体，分明还穿着自己找给他的衣物，他本应正在喻文州的战场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王杰希拔出了贴身的枪，枪口抵上叶修的额头。
“墙，停下，破坏。”
这次墙被攻击，是他加入特侦六处以来最大的失职，他们最原本的职责，就是保护抵御傀儡师和电子犯罪入侵的墙，如果殉职能成全一个更好的将来，马革裹尸对于战士就是最好的收场。可是这算什么，墙就这么被从他眼前发射的武器捣了个稀烂。
他残存的理智全部都用来去思考，究竟为什么，还能做什么，所有思路最终全部都汇聚在同一个矛盾焦点。
如果这是傀儡师所为，就算墙的算法跟不上傀儡师的进化，全民监控竟然从未察觉如此规模的武器从运输安置直到待发，这绝不是墙算法漏洞可允许的，除非墙看不见傀儡师，风险等级强制归0，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王杰希今生只见过一个人。
如果武器不是傀儡师所安置，而是墙用来制造殉职所安排的，一如战前的猜想，那么这些武器本就在墙的掌握之中，而它们会发射，必定是遇上了墙算法的盲点，永远无法被预测的变量，而这样的盲点，据王杰希所知，也只有一个。
叶修。
叶修接到了王杰希向乔一帆发出的开颅的呼救。错乱的语序和失去焦距的眼睛是脑出血最危机的征兆，只是几秒的拥抱血便洇满了全身，无视抵在脑门的枪口，叶修从他穿挂的装备中摸出了硬过钛合金的细钻，哪怕这是暴力入侵电子脑的武器，此刻顾不得破坏和感染，他需要保住他的脑，只要乔一帆及时将方士谦带来，最差不过又一起全身义体化的脑移植。
无麻醉开颅是何等酷刑，剧痛一瞬渗进王杰希的骨髓，血从脑后钻开的孔洞灌涌，近乎失明的视野开始亮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愤怒的叶修，哪怕并未怒喝于颜，空气里弥散着几乎爆炸的气焰，那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盛怒。
枪口不依不饶地抵着叶修的脑袋：“停止攻击墙！”
叶修满手皆是湿热粘稠的血，滚烫的是生命的热度，如此惊人的出血量，仍然维持意识，早已超越了肉体。
“是你发射了武器吗？”王杰希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握紧了枪，“马上停止！”
“开枪啊。”叶修漠然于枪口，“是我，所以呢？为了这个想要杀死你的系统，干掉我吗？”
“你变成了傀儡师……”
王杰希无力摇头，毁灭墙意味着与国家为敌，做出这一举止的叶修，永远都会被打上邪恶的烙印，他的倒影再也无从倾覆，无论过往，无论结果，无论初衷。
叶修无暇去维持往日的从容淡定，连双手都是颤抖的，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情绪，墙竟然真的对王杰希出手了，他的下限被突破了，无论谁安放了这些武器，目的何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发射，瓦解它。
最执拗不过不惜殉道的倔强。
“契约达成。墙辜负你，我毁掉墙。”叶修推开了他的枪口，“墙所保护的不再是我们想守护的东西，没有意义的战斗是时候停止了。”
早该厌倦为了保护自己人而向自己人举枪，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消灭同样的敌人，却逐渐走上对立的立场，如果抵御傀儡师需要抹杀一个又一个特侦六处的佼佼者，那么六处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成立的。
“老王，只有你，绝对不能被辜负。”
王杰希的枪从手中脱落。
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够维持任何一个动作，艰辛的呼吸，剥离的意识，抬不起的眼睛。冰凉的身体偎依的胸怀很温暖，令他想要安心睡去。
并不知是否还能够醒来，即使活下去，脑的伤害有多大，他的神经和记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难以避免的义体修补会向他的思维强加什么算法，他是否还能够和现在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他的灵魂是否会被更改，此刻的自己是否还会存在，活下来的是否还是王杰希。
亲身经历才会懂得见过地狱的叶秋，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自我和灵魂的战争才作为叶修归来并屹立于此。他刚刚触及叶修路过的高度，而叶修依然远远地走在他的前面，他跨越了相隔数不尽的光年所追逐的光芒，不过是叶修早已离开的天文坐标。
不甘心，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很多话要对他说。
想要告诉他，感谢你矫正我们的世界，依然希望将来的我会像现在的你一样，内心温柔而有原则，身披盔甲而有温度。
想要对他说抱歉，最终没能倾覆这个对叶修不公正的世界，是自己太不自量力，才知道有时候低头，原来比生死还难。
“谢谢你……对不起……”
然而重来一次，怕是他依然会走上同样的路到达于此，心无旁骛地竭力，没有给自己懊悔的机会，如果一定要说遗憾，或许倾慕最不该望而却步，直到失去才追悔。
可他依然幸运，失去只是假象，在叶修归来叱咤风云的岁月里，陪着他看尽穷兵黩武，这时间洪流的刹那生命，都只因有他而倍加珍贵。
“谢谢……你……”
叶修沉默不语，默默听着他竭力吐露着只言片语，他向着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他的胸口，满目殷红。
“不要在这种时候说得像是告别一样啊老王……”
叶修握住了他的手，这世态再炎凉，也冰凉不过带着理想冷掉的血。
“该道谢的是我，如果觉得抱歉就不要倒下，在这场战斗里，作为准线支撑理想世界的人，是你啊。”
墙中的世界面目全非。
墙基地沦陷，基地基础设施报废，情报员的电子脑互联网系统悉数报废，墙物理核心严重受损，笼罩于国土的防火墙出现了巨大的空洞。
工厂区域交通瘫痪，供电系统受损，信息系统受损，可预见的开盘跌停做空市场。
墙的坍塌，令数不尽的东西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从未能够成功窥探的墙外世界，盛世外的地狱，被导向的认知，被遮掩的丑闻，不能说的话题，不能提及的字眼，刹那间以最原始粗暴的狰狞面貌闯进太平人间，带着被混淆的视听和被埋葬的真相。
宛如突然枷锁落地，曾经失言的声音响彻四面八方，鱼龙混杂，人们争先恐后地向着权威，兴奋，好奇，茫然，愤怒，抑或不怀好意地质问，为什么墙外讲着不一样的故事，真与假，虚与实，正与邪，黑与白。重拾自由的疯狂宛如戒毒后重吸，无序毫无节制不再是自由，是混乱。
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叶修，拥着失血休克的王杰希，局域断网令他无法离开这个义体，失去联网的战队不能轻易找得到他们，乔一帆已在归来的路上，每一秒等待皆如世纪般漫长。
南方战场大约已不再需要担心，哪怕支援蓝雨的战局交给魏琛最合适不过，给喻文州制造危机的根基，刚刚已被他连根拔起。
终究走到了最不愿发生的地步，然而终要有人去终结血染的岁月纵横的悲哀。他望着血海中的王杰希，心中裂开歇斯底里的伤口，是他陪伴在自己最混乱的时期，剜肉削骨地重塑了世界和信心。牺牲有多无谓，用人间矫情的辞藻也罄竹难书，凭吊的眼泪不过稀释鲜血。
他说，老王，我们已经暴露在傀儡师面前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很多人需要你，拜托你一定挺过来。我的抗争只会因为你能够活下去而有意义，因为如果连你都无法撑到谢幕的时候，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够保持缄默。
（待续）
下章完结有望，但21章好尴尬，显然是想20章内结束没控制好……（允悲）让我再想想怎么扩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