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姬

狂战士 Invictus Maneo AO3: uven222 微博: 撒姬

花流 · 过冬(番外合集)

纯良正文前面已完结,以下是小清新和掉节操的番外们。

10.X是时间点在第10章里,11.X是时间点在第11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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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在樱花还是漫天飞舞的季节,篮球场的气氛已经上升到了酷暑的热度,头一年名声大震的湘北比起往年迎来了更多实力了得的新生,但是多数人一看到流川拄着双拐就流露了失望。宫城说他讨厌这种个人崇拜,樱木也讨厌,但令他更暴躁的是这些个人崇拜如此廉价。

有天训练结束,大家把球筐器材推回部室,迎面就看到坐靠在角落熟睡的流川。彩子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快叫醒他别着凉,两个学弟跑了过去,然则突然就是始料未及的两声惨叫,樱木愕然看去,却看到两人飞了过来摔倒在地。

就在他的前方,挥拳的流川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彩子惊愕问他怎么了,才刚刚靠近两步,流川搬起椅子砸了过来,就在节骨眼上宫城眼疾手快拉护住了她。宫城气急败坏上前而去,却被流川一记重拳狠狠打倒在地,几个慌忙跑去想要劝架的部员也逐个遭了殃。

“喂!”樱木冲了上去,预料之中的,流川同样照着他的脸上来了一拳,有所准备的樱木并没有摔倒,然则流川两步跟上持续攻击,手上是夺命的力度。

“你有完没完了!”樱木一记重拳回击,将无法保持平衡的流川打倒在地。身后是晴子的惊叫声,有人喝道:“樱木别打他,他还没醒,快摁住他!”

流川的力度大得惊人,这让樱木想起第一天听说要截肢那晚,他同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完全将流川摁在地上,在他眼前,流川眼中惶恐而抗拒,就好像樱木是来取他性命的,他在做殊死的挣扎。

“抱住他!”彩子喊着,“一定是噩梦,快抱住他!”

什……什么?

下意识惊讶了一瞬,樱木管不了那么多了,放手瞬间他挨了一记重击,满口铁腥的血味直翻涌,他骂了句混蛋,狠狠用手臂钳住了流川的身体。

反抗的力量在逐渐削弱,错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樱木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

众人围了上来,感觉到流川扶住了自己的肩,樱木这才放开手来,随即往地上吐了口血:“醒了没?死狐狸。”

流川的一脸愕然并没能维持很久,他随即失去了意识,身体猛得如同死人一样沉重。这可把樱木吓坏了,抓住他一阵乱摇:“喂!我什么都没做啊,你别吓人啊!醒醒快醒醒!”

部室乱作一团,晴子和彩子慌乱争论如何把人抬到医务室又不会扯到骨伤,有人嚷嚷着有担架吗,有人到处找他的轮椅,就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樱木大喊一声麻烦死了快让开,扛起他奔向了医务室。


校医说,应该是又睡回去了,没事。

松口气的大伙顿时怨念和牢骚齐发。樱木吼道你这个死狐狸想吓死本天才嘛!

但医生表示,昏迷是小事,但如果是PTSD,尤其他有着能打翻整个篮球部的危险程度,也许先不要来上学比较好。

两位经理人愕然。樱木小声问什么是PTSD,晴子告诉他,是创伤后反应性精神障碍,樱木不明觉厉。

挂彩人员逐个离开,彩子拉了拉忐忑不安的晴子一起走,她说不能让女孩子看到流川这个样子。大家都默认留樱木在这里,换做以前樱木一定会喊着什么我才不要陪着他之类的话,不过经过了去年那样一个冬天,已经没什么闹别扭的必要了,反正全校都知道那时流川只和他说话,全校都知道他摸了流川的腿。

反正就是倒霉,碰上他就是倒霉,正应了那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好像睡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流川醒来坐起身,脸上的疼痛令他皱了皱眉,眼前的樱木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你的脸怎么了?”

“你还问我?”樱木一把揪住他,“你不记得你自己干的好事了吗!”

流川一张不记得的表情。这令樱木分外窝火却又无计可施。

“……我还干了什么?”

“你还打倒了包括宫城在内的六个人,还差点把椅子砸在彩子脑袋上。”

流川沉默了下去,他的表情并没有意外,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回话,这令樱木倍加暴躁,他抓住流川的肩膀:“听到了没有,别老让人担心你行吗?”

流川拿开了樱木的手,他目光冰凉。


这种在噩梦中攻击别人的情况已经持续一阵了,虽然只是偶尔发生。他的攻击力太强,家人完全无法控制住他,医生曾经建议住院治疗,但是家长执意反对将他关进精神科。有那么一天夜里,流川怔怔望着一地废墟和受伤的家人,他说你们把我绑住吧。

“明明说好在学校绝对不能睡着的。”流川扶住了额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是这三番五次醒来发现满目疮痍的情形,使得世界无比陌生。

樱木静静地听着他毫无语气但是冰冷的话,他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他必定已经有段时间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火车。”

还是这件事,这件事的伤害一直都在延续着,天真地以为肉体正在痊愈就好,结果还是没能逃离精神伤害,好一个劫数。

两个人各自凝视一处,空间寂静了很久。

“今天的事抱歉。”流川丢下这样一句,打算下床离开。

“喂,我说……”樱木想了很久,“你如果实在累了就来找我吧,如果能让你睡好的话,至少我能压制住你。”

“找你干什么?”

“找我睡觉呗。你这么爱睡觉,什么时候困了就去找我,反正我在的话,就算你又发疯也不会把整个篮球部都打倒了。”

樱木说完之后,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是他又找不出哪里有问题。

流川瞥了他一眼:“别闹了白痴。”

他下床颠簸着走开去拿拐杖。樱木看着他走路的样子,突然大喊道:“啊!你刚才梦游时好像走得比现在稳得多。”

只是顿了顿脚步,流川没有理他。樱木顿时毛骨悚然。

“喂,你不是中邪了吧?你刚才走路真的像正常人一样,你一定是被附体了,没准是真的狐狸精,你还是去找个阴阳师除妖吧!”


樱木第二次在部室看到流川睡着已经隔了一些天数了。

这回谁都不敢去叫醒他,大家都蹑手蹑脚,东西轻拿轻放,就好像睡着的是只凶恶的猛虎,动辄引来杀身之祸。

晴子小心地问樱木准备怎么办,樱木说没办法啊,本天才又不能留他一个人,万一需要推推轮椅什么的,我等他醒好了。晴子要陪着樱木一起等,但是一想起流川连彩子都攻击,樱木的脸都吓青了,慌忙推着晴子让她放心回家。

部室很快又只剩下两人,不活动的时候满身大汗冷得很快,樱木打了个寒战,穿外套的时候他看了眼流川脸上干涸的汗渍,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走上前去把外套丢在他身上,口中念念着,你快点好起来吧……

流川突然的动静令樱木立刻谨慎起来。

又来了?

衣服突然被甩开,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樱木被流川整个扑倒在地,喉咙顿时被钳住了,那是将人置于死地的力度,仿佛不致死对手就会被杀。一阵叮呤咣当的动静,樱木的手臂划过了衣柜又或者球筐的棱角,一道刺痛,湿热黏稠的感觉是血。

樱木这次有经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抱住再说,反正他有被掐死之前先遏制住对手的信心。流川在他的钳制之下挣扎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

他撑在樱木面前怔住了。

“看什么看,你马上要继续睡过去了,知道吗。”樱木对着他计时,“一,二,三……”

流川扑通一声倒在了他的胸口。

然而樱木愣住了。

方才有灼烫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沿着脸颊流淌,他摸了摸,手心湿了,不是幻觉。

是他的眼泪吗?

这个家伙也会哭吗?

在无意识的时候会哭的人,总是自舔伤口转身坚强示人,他们流泪的地方在心里。


樱木把流川从自己身上挪开,他的手臂血流如注,看起来划得不轻。

随手拿毛巾擦了擦包扎起来,樱木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里并不像是会漏水的样子。难道真的闹鬼?他捏着流川的脸仔细端详,睫毛,眼角,脸颊,没有任何眼泪的痕迹。

真是好看的脸,樱木顺便妒忌了一把。不管怎样,至少这次没有大规模挂彩,算是历史的进步吧,多亏自己这个天才。

流川这次很快就醒了,头一眼就看到樱木正盯着自己问:“你去请过阴阳师了吗?”

他们两个身上遍处是血,四周零星摁着血手印,像极了命案现场。

迅速了解了情况,流川立刻揪住樱木去医院。樱木表示这点小剐蹭去什么医院,流川打断他说如果伤到神经影响打篮球怎么办,樱木立刻就吓住了,他推着轮椅一路狂奔,直到到达医院门口。樱木刚刚停住脚步,流川立刻从轮椅上扑了下来扶墙呕吐。

樱木慌忙慰问死狐狸怎么了?着凉了?吃坏肚子了?怀孕了?流川一边吐一边说少罗嗦。

灵光一现,樱木一捶手心:“我知道了,你晕车!不,晕轮椅!哈哈哈哈死狐狸你晕轮椅!”

“是你推得太快了白痴。”

其实对于伤口,樱木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紧张,初中经常打架,他知道伤势的轻重。他一点也不想医院呆下去,去年冬天他已经受够了这里的气氛,然而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流川蹙着眉就咽了回去。至少让他安心也好吧。

他们一直在门诊等了很久很久,樱木说上次你骨头断了都等了大半天,我这个口子还不得等到明天。说话期间来了一个小护士问流川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流川指指樱木。

“那……你呢?”小护士再次看了看流川的轮椅。

“他是送我来医院的人。”樱木解释。

小护士惊呆了。

“噢不,是我推他来医院的……”樱木继续解释。

小护士开始理不清逻辑。


那天看完医生已经很晚了,医生表示伤口没大碍但坚持要缝两针,两人走出医院时外面黑得一塌糊涂,夜风吹得两人同时一个寒战。樱木扬言要推流川回家以免他被劫财劫色,流川丢给他一句白痴,他用公用电话打给家人,转身对樱木说,我家的车很快就来,我们送你回家。

樱木慌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最害怕见同学的家长,哪怕樱木军团的损友们也一样,自我介绍永远最困难,我是七科不及格的人?我是经常揍你家孩子的人?

流川根本没理睬他的拒绝,远处车灯的亮光投射而来,他回过头,却找不到早就逃之夭夭了的樱木。


(10.2)

樱木严肃地认识到,如果流川今后频繁在部室里睡觉,绝对是个灾难。

这一次,球队的人去趟部室一定要樱木陪着,就像天黑小孩子不敢一人上厕所那样,樱木暴漫脸说进去拿东西而已他又不会把人打死,队友说不不不我觉得他会把人打死的。

随后樱木军团前来参观好友训练,他们四下找了一圈也找不到樱木,洋平问晴子他去了哪里,晴子说,应该是在部室陪流川睡觉吧。

洋平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们捉贼一样蹑手蹑脚溜到部室,却只是抓到樱木在睡着的流川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篮球杂志,虽然这样看来晴子说的并没有错。他们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在门口各种手势鬼脸对着樱木大肆嘲讽,慌得樱木拼命比出嘘的动作让他们安静,把手摆得像抽筋。

“竟然看着人家睡觉,像变态一样!”四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四个人被砸了出去。

“竟敢幸灾乐祸!还做不做朋友了!”

樱木一张哭丧脸,这个时间他明明应该正在酣畅淋漓地打比赛,但是大家都表示万一老师想要叫醒他怎么办,保洁人员误入部室怎么办,引发恐怖袭击怎么办。虽然樱木想去练球,但是这种情况只能义不容辞。

突然听得身后动静,樱木心里咯噔了一声,流川醒了。

迅速回身却见到流川只是像往常那样站在面前,他对他说,去医院,拆线。樱木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手臂上那道无关痛痒的伤口。

“你是醒了还是在梦游?”樱木说着走上前,围着流川转了两圈仔细端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扒开他的眼睑往里看。

流川把他的手打在一边。


伤口处理得很快,流川把樱木引进了一个科室,樱木赫然看到了那位总是说他们感情好的心理科的大叔,惊得他大叫了一声。

“我把他带来了。”流川说完就掉头出门。

“喂!你是专门把我拐骗到这里的吗!”樱木朝着流川的背影大吼,大叔刚刚准备和他打招呼,樱木抢在他前面强调,“我和他关系不好!!”

这种堪比两个小年轻到处澄清我们两个没有在谈恋爱的不打自招,大叔见怪不怪。

樱木一副受骗的样子坐在一旁直喊可恶,死狐狸竟然还躲起来,一定是心虚。

“他去物理治疗了,是我让他放学后带你过来的。”大叔说。

原来流川是在部室等他时睡着的。樱木愣了愣。

大叔告诉他,流川的反应是创伤之后常见的,尤其他几个月来耗费着巨大的精力去康复,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压力都很大。大家都太小题大做了,他的症状很轻,治疗也很顺利,只是他破坏力太大,一旦发作后果很严重,弄得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后果岂止严重。樱木摸了摸脸,他在庆幸第一天自己的牙齿没有打断下巴没有脱臼。

“其实他只要好好睡一睡就会好了。如果总是睡不踏实的话,怎样都是徒劳的。”大叔说,“你们不要把他当成怪物,听说他过去很爱睡觉,如果他逐渐开始容易睡着,就是件好事。”

“我知道啊。”樱木摆摆手,“这还用得着您告诉我,第一天我就说有我在他可以安心睡觉了。”

这还叫关系不好。大叔笑了笑,听说樱木被揍过两次,他还担心会对他们的关系或者病情产生误会,特地叫他过来谈谈;而现在看来自己多此一举了,年轻人之间的理解和信任,比自己所认知得更加牢固。

“……大叔,他说梦到火车,梦到火车为什么会有那种暴力的反应呢。”

大叔说,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经历那场事故。

有时火车远远驶来,明明还有一段距离,然而他迈不开腿,逃离不开,动弹不得,像是溺水那样,竭尽全力想要挣扎,想要抵抗,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车迎面驰而来,把他的身体,灵魂,自尊,梦想,一瞬碾压得粉碎。那个时候他高度警惕而恐惧,他正在一个无援空间面对恐怖的威胁,他会攻击一切靠近他的人,把他们当做威胁生命的对象,越是压制他越是反抗得激烈,最严重的情况下,他甚至会出于自保而将对方致死。

然而他并没有告诉医生,有那么两次,他的身体突然被一个未知空间里的踏实怀抱紧紧拥住,火车从他的面前呼啸而过。


第二天,樱木把一张表格拍到流川胸口说,医生让我填满这张表,帮助记录你睡觉的异常反应,表格有几列我就得看你睡觉看几次,快帮我凑够,烦死了。

流川拿起表格看了眼,他说你没这义务,没人强制你。话还没说完樱木就冲着他怒喝,你觉得我能说不吗,我不想的话早在你不说话的时候就不管你了,本天才最讨厌半途而废,做不到看着你好一半,你也不要每次都浪费我的时间跟你吵架。

随后的日子里,有时流川的亲卫队女生来球场问流川呢,队友告诉她们应该是在部室被樱木陪着睡觉,不要打扰,亲卫队的所有人都不好了。

再然后,有时老师来球场找樱木,队友说樱木大概是在部室陪流川睡觉,不要打扰,老师细思恐极。

再后来,一些有耳闻的人特地跑来问流川和樱木呢,队友说他俩大概正在哪里睡觉吧,这些人各个喜大普奔。

最后,不用说,还是那样,全校都知道了。

经过摸腿那一次高强度心理素质锻炼,樱木这回遭到群众参观已经淡定了很多。樱木军团说他这叫破罐破摔,樱木把他们挨个磕翻在地。有天晴子问樱木他们醒的时候都聊些什么,樱木回答我说他死狐狸他说我白痴,晴子托着下巴说,这大概是流川同学表达感谢的方式吧,樱木哀嚎道哪有这么差劲的感谢方式的。

樱木最终交给医生的,是一张除了时间日期之外完全空白的表格,而流川逐渐恢复了往日嗜睡的习性,在部室睡觉,球场边睡觉,上课也开始睡觉,大家知道他不再会袭击周围的人,但他们不能懂得,一个安心得能够随时睡觉休息的世界,有时如此难得。


他校练习赛之前彩子宣布原定本周末的比赛时间后调,解散之后她特地拉住樱木问,你知道为什么后调吗,因为流川周末要去关西找医生……

切,影响集体活动的死狐狸。樱木说。

听我说完。彩子低声打断。她告诉樱木,教练说流川因为拆钢板的事有争执,很可能是想要瞒着大人自己去的,并且她的试探也印证了猜测,所以周六一大早樱木必须要想办法截住他。

为什么又是我?樱木哀嚎,告诉他的家长不就可以了。

因为只有你对他有用。彩子摊手。

为什么只有我有用?樱木费解。

只有你治好了他不说话和做噩梦,只有你能压得倒抱得住他!彩子心中咆哮这还用问吗非要我说出来。她的喊声一落,整个篮球场一片死寂,所有队员,参观者,亲友团,统统向樱木行注目礼。

樱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直到临睡上闹钟时,樱木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明天是几点的车。

彩子家的电话自动进入答录机,如果是最早的车,等到她起床回电就晚了,樱木只好上了最早的闹钟,他心想我遇上死狐狸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即使这样想着他还是周六一大早在闹钟之前就彻底醒了过来,一边满嘴抱怨着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一边出门。他在车站来回溜达,各种暴躁地等啊等啊熬了好几个钟头,几个保安人员看着他恐怖的红色光头和一脸暴怒,荷枪实弹地谨慎盯着他。

可恶,到底是几点的车嘛……

樱木终于打通了彩子的电话,但是彩子说她也不知道,所以才说让樱木自己想办法。樱木问了流川家的地址要沿路堵截,走了两道街担心走茬又拐了回去,等了一会儿又耐不住性子要过去堵人,但又生怕错过去。

正在来回游荡,樱木眼看前方路口拐来载着轮椅的出租车。揉揉眼迅速辨认里面的人,樱木急忙大喊停车一路穷追,哗啦啦地扬起一路沙尘,跑到交通岗樱木闯红灯飞奔,惊得一片吱哇乱响的刹车声,樱木被擦着鼻子急刹甩过的车吓得直抱头。

听到了后方鸡飞狗跳的动静,流川从车里辨认出了樱木的红头发。

樱木惊魂未定,后怕得直拍胸脯喊好险;流川说,白痴。

“你打算就这么去关西?”樱木看看轮椅,“为什么你非要这样去关西不可?”

“因为不去的话我年底或者明年还要再开一次刀,我整个高中都没机会打篮球了。”

樱木愣住了。就冲着这么一句话,他彻底放弃了答应彩子拦截流川的使命,他说我陪你去吧,你轮椅卡在车门上怎么办,一跤摔在铁轨上怎么办,遇上怪叔叔怪阿姨被劫色怎么办。

两人互相寂静了一会儿。

“还不买票。”流川这么说。

樱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以为流川会说些什么白痴谁要你陪着之类的话,他连舌战两百回合的词都想好了。

他挠头挠了好久,说:“没带钱。”


车上人不多,樱木在门口玩了一会儿轮椅才回到座位上,而流川始终望着窗外百看不厌的远山。

“死狐狸,为什么还需要再开一次刀?”

“取钢板。”

樱木一直听大家说钢板,但是他一直不理解在指什么。

“为什么会有钢板,哪里的钢板?”

“骨头上。”

“等等……”樱木盯了他足足半分钟,“你……是说,你的骨头上……钉着钢板?在你的伤口里面?现在也在里面?”

看得到流川的默认,樱木一瞬间毛骨悚然,他脑补了血淋淋的场景。

“啊啊啊啊!!”他在座位上各种滚来滚去,他的脑补令他的幻肢疼得死去活来。流川看着他,满脸写着我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白痴。

“是彩子前辈告诉你我去关西的?”

“是啊,你连时间也不跟她讲,我在车站等了很久啊!这时间本来应该用于天才为了打败你的刻苦训练的,你要怎么赔我!”

樱木竟然是这样等到自己的,这使得流川倍感意外。

“白痴,哪有这样等的。”

“难道还能怎么等啊!”樱木对着毫无感激之心的流川大发雷霆,“反正这是你欠我的,你要帮我打败你。”

“你在找我帮忙?”

“谁要求助你啊!”樱木差点把桌掀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就当是请教你好了。”樱木看着窗户外面,“我们打败过陵南也打败过山王,但是我从没打败过你,我想超越你,我也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等了很久没有回应,樱木偷偷瞟了一眼,他看到流川睡着了。

樱木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太浪费感情了,自己好容易鼓起勇气,结果他根本就没听到吧。樱木很想扑上去掐住他的喉咙一阵摇,然而就看得他的身体开始倾斜,眼看脑袋要撞上墙去,樱木慌忙趴过去用手垫住了他的头。他倒是不介意流川被撞傻或者怎样,但是如果他在火车上受刺激袭击乘客,估计会被带上手铐抓进小黑屋。

犹豫了一下,樱木坐到了他的身边,揽过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至少这样不会睡得到处乱栽。

有清凉的香气,像是薄荷,也许是洗发水的味道。他的手指在浅睡眠中偶尔微颤,樱木一并握住了他的手,既然医生说靠近他会让他安心,就尽可能让他好好睡吧。这样的身体接触樱木并不觉得讨厌,也许自己始终都没有表现得那样讨厌他。他看了看他的睡颜,他一直都在为重回球场做努力,医生说他很累,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停下。

“干嘛急成这样,本天才都说了要等你回来的。”樱木小声念念着。

结果就这样断断续续睡了一路,不知如何倒车的樱木坐过了站,两人各种折返,一路折腾,中途由于乘警坚决要把他们送回监护人身边而差点发生袭警事件,樱木扬言再阻挠就投诉他们骚扰未成年残疾人,最终让步的警察恶狠狠地说,记下他们是哪个学校的,竟然让这种蛮横危险又生活不能自理的熊孩子们自己出远门。

他们最后打了天价的出租车来到医院,还是被遗憾告知预定的所有检查都已经过了时间,补订至少要到明天。


(10.3)

樱木第一次见到流川的主治医生,一个酷似二十多岁,身高不亚于三井,一口慵懒性感关西腔的英俊医生。只是被微笑着看了一眼,樱木顿时感受到了这个人的电力。

医生问流川,这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医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我是他队友。”樱木被看得各种不自在。

“那么你们一定经常见面吧,他恢复得好吗?”

“太慢了,现在还拄拐杖,这样还怎么回来打球。”

“噢?”医生点着头,好像在侧耳倾听一个有趣的故事,他看了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流川,“你是说,他到现在都没有脱拐走路吗?”

“是啊。”樱木撑在医生面前的桌子上,“听说他还要开刀,骨头上还有钢板,你们能让他快点好嘛,我们说好了要称霸全国呢!”

医生微笑道:“说好称霸全国,不错的约定。”

“呃……”樱木对这样的笑容毫无办法,“才不是什么约定。”

医生点着头,看了看手表,已经知道这两个孩子没有大人随行并且没有住的地方,他带两人来到住院部一间空着的两床病房。

“我已经跟住院医打好了招呼,反正最近这边也很空,你们只要保证在明天查房之前起床就行,我会找人收拾。”医生说,“待会儿我会联系大人,樱木同学,距离天黑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去城里玩一玩,我和我的VIP病人聊一会儿。今晚就拜托你照顾伤员了。”

一听说可以玩一会儿樱木顿时心血来潮,他马上转向流川:“再借我点钱。”


回到科室,医生看了看流川带来的影像和底片,他说,你走一走我看看。

流川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没有用拐杖,没有扶靠,没有颠簸,他走路的样子,就像是走廊上任何一个腿脚正常的人那样。

“太完美了。”医生不禁鼓掌,“刚才那位……樱木同学,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已经可以走得这么稳了吗,还是你们有串通?”

“他讨厌我。”流川立刻回答,“他最不可能替我掩护。”

医生笑了笑。

“我的病人里,很多小孩子一有好转就会向小伙伴展示的,你从没在队友面前这样走过吗?”

“因为您不许我负重走路。”

医生点了点头,他收起了片子。

“你恢复得比预计更快。最初你来的时候,别人跟我说你是个急躁固执的小子,我还担心你会胡来,结果你比我所有病人都更听话。”

岂止是听话,医生托着下巴打量他,这个安静坚强的男孩子,是他迄今为止最喜欢的,包括瞒着大人跑来见他这样大胆的事,他在勇敢地争取。

“我们先说手术。常人腿骨骨折,钢板最快也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取出来,否则很有可能导致二次骨折或者畸形,所以医生们都不允许你取出来。你担心明年手术会影响你高中最后一次全国大赛,医生们担心你的整个将来。我愿意帮你看看是否可以提前,是因为从检查来看你已经恢复到可行的程度了,但这并不能保证现在手术就稳妥,你要有心理准备。而且,你必须继续听我的话,至少今年冬天你还不能酣畅淋漓地打球。”

流川向他鞠躬,他说拜托您了。

“另外……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医生看着他的眼睛,“有心事也要和医生讲,我们治病并不只是让你的伤口愈合,而是要让你过得更好。如果是因为不愿意再被手术耽误打球,影响你的心情或者梦想,你只要告诉医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担心了,我们来为你想办法。既然你已经来见我了,从今晚开始继续睡好觉吧。”

听着流川道谢,医生想到了樱木。

“刚才你的队友,你们都互相否认是朋友,可是你们互相看的时候,可并不像是看着一个讨厌的人。”

流川蹙了蹙眉。

“他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但是最近帮了我很多,我不想欠他人情,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被他帮得更多。”

医生微笑着,作为儿科医生,他见惯了疏于表达的笨小孩,讨厌什么的,有时和示好只有一纸之隔。

“其实作为朋友本就是互相帮助,并没有什么亏欠,何况你这个状态又怎么还得了。你现在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不想欠他什么,就把他现在所做的全都记牢,等到你回归之后再好好还给他。”医生望着他低头沉思的侧颜笑道,“如果在他的帮助下你可以好得更快,一定不要拒绝,两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总是比一个人更多的。”


樱木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并带回了一堆好吃的,推门进病房就见到流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吓得他大喊了一声,把流川也吓了起来。

“你为什么睁着眼睛啊!吓死人了。”樱木想了想,“你一定在等本天才帮你收拾吧,你腿脚不方便,真没办法,你还没洗澡吧?本天才来帮你脱衣服。”

“不用。”流川还没说完樱木已经上前撩他衣服解裤腰,医生说过要他帮忙照顾伤员。

身体正中结实挨了一脚,樱木两步踉跄后退,手里的小零食撒了一地。

“你就这么对待帮你的人吗!”樱木扑过去,两人互相撕打了几下,樱木闷闷蹲在地上捡东西,想起了校门口摸腿那天也吃了一踹,“真是的,腿受伤也这么能踢。”

“我还有一条腿没骨折。”流川提醒。

樱木把带回来的一堆东西丢给他,看着他,樱木总觉得哪里有变化:“我觉得你和刚刚不一样了。”

“什么?”

“你现在看起来……”樱木没法描述,方才路途中的流川俨然还在为手术的事提着一把劲,而现在眼中清亮了很多,“比较大彻大悟。”

流川没听懂,也没打算理解。

“话说那个医生,真的是医生吗?”像是抓住了重点,樱木郑重其事,“这个医生长得好帅,你从没提过这个儿科医生这么帅,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会提这个才有毛病。”

“你这个笨蛋一定是被蛊惑了才签同意书的吧!”樱木像是有重大发现般宣布。

“什……”

“你想想看,是不是他看人的时候,笑的时候特别电人?是不是他说每句话你都觉得很对,很温柔体贴,是不是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平时根本没有这么乖吧?”樱木看着流川愕然的样子,“是吧!我都说中了。所以你一定是中了妖术。为什么别的医生没法让你签字但是他可以呢,为什么别的医生治不好但是他能治呢,一定是因为他有妖术!跟他的妖术比,如果他是个千年狐妖的话,你最多只是个小狐狸。”

“……白痴。”流川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他觉得自己会变傻。

“这就是为什么你睡觉会打人,还走路走得很稳,因为你被附体了。”樱木从口袋里掏啊掏, “正好这边也有请京都花开院的咒符的地方,我跑了好远才买到的,花开院秀元十三代目施法的,特别辟邪。给你。”

他把一个护身符摁在流川肩窝。

流川把咒符接住,有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到心里,他竟然还记得阴阳师的事。

“难怪变得这么神神叨叨,原来是去神社了。”

樱木对于流川持续的吐槽非常不服,他一定要找件事反击一下,他决定拿出杀手锏。

“对了,你上次被附体时对着我哭了。”

“不可能。”流川斩钉截铁。

“矮油,怎么不可能,你连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你还会知道自己哭过没有吗?”

“我从来不流眼泪。”流川说。

樱木看了他一会儿。他骨折,要被锯腿,往伤口里放钢板,又要切开拿出来,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那难道是口水?你也从来不流口水吗。”樱木问道,这招终于奏效,流川立刻露出了樱木想要看到的,被话噎了一下的样子。

“我,不可能,对着你,流口水。”流川一个词一个词狠狠强调道。

看到流川这么窘然的样子樱木乐坏了,乐得他在床上直打滚:“果然还是眼泪吧哈哈哈你就是哭了别找借口了。”

流川认为樱木已经放弃了治疗,他立下结论:“超级大白痴。”

樱木笑着,逐渐停了下来。

“其实哭了也没什么,哭出来就会好很多。我父亲出事之后,有一阵子我也总是哭的。”

心中咯噔了一声,流川没有说话。有些时候,永远不知道一些笑脸的背后,隐藏着怎样辛酸的过去。

空间一瞬静了下来。

流川把手放在了樱木的手上,他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他只是想也许这样会有用。樱木下意识地想要抽走,然则他最终并没有从流川毫无用力的手心里抽开。

流川躺了下去,和樱木并排,医生说肉体更近心就会更安宁,就像他会睡得更踏实那样。他听到樱木在耳边说,死狐狸,明明是我正在嘲笑你的。

该说些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脑海里是医生的话,把他所做过的全部记牢,两个人,总能做到更多的。


起得太早的樱木睡得很沉,梦里是篮球部的部室,流川跌坐在地上,双拐和瓶装水全都掉落在自己脚下。自己上前去向着他伸出手,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而后攀着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站起来,他最终站起来的时候攀在自己的肩上,用的是拥抱的姿势。

好真实的场景,真实得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樱木惊醒了。好真实,连胸口的余温都还在。

坐起身四顾望了望才记起这里是关西的医院,现在大概是后半夜,漆黑而沉寂,流川在一旁的病床上熟睡。樱木的记忆截止到他们躺在一处聊了几句手术,他现在正睡在刚刚进门时流川所躺的床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差点大喊出来,难道自己先睡着了?

他好好地盖着被子,外衣也都脱掉了,刚刚的梦确实是真的,是流川在把他搬到床上睡好,他答应医生照顾伤员,最后自己居然被照顾了。结果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呢,害得他坐过站,错过了今天的检查,拿着他的钱吃喝玩乐,最后还被他盖好被子。

想着方才的梦,想着那天流川在部室那么艰难地一寸寸站起来,樱木心想,如果当时真的伸手拉他一下就好了,不管他表现得怎样无懈可击。

“就是讨厌你这点,从来都不给人机会,”樱木低声念着,“至少让我拉你一把啊。”

结果樱木再也没睡着。白天的检查很顺利,结束之后医生喂饱了两个孩子,开车把他们送到了车站,让他们回去等结果。

“医生对你还真是特别好。”樱木言外之意小心妖术。医生托着下巴看着樱木,很乐呵地说,樱木同学好大的醋意。

樱木被噎了半晌,他对流川说有妖术就是攻击性强,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奸猾。流川说,白痴。

上车之后两天没睡好的樱木毫不客气地趴在了流川肩上呼呼大睡,并且把口水流在了流川身上。后来樱木一觉睡醒从小桌上爬了起来,惺忪看了看已经挪坐到对面正在擦肩上一块湿处的流川,他问这是怎么了,流川说是你做梦时哭的。

“你你你,你胡说!”樱木拍桌,“没想到你这么睚眦必报,你竟敢污蔑我!”

“你先污蔑我的。”

“啊哈哈哈你承认你在污蔑我了吧!快说是什么。”

流川说是口水。樱木宁愿从来不知道真相。

他们这次没再坐过站,只是他们下车之后才想起把轮椅忘在车上了。


(10.4)

因为去关西这件事,樱木和流川被各方轮番骂得狗血淋头。彩子把领回来的轮椅推过来说好累感觉不会再相信樱木了,答应拦人结果差点把两个人都丢了。樱木一脸不爽地对流川说真倒霉都是你害得,流川说白痴明明是你害得,两个人又互掐了很久。

后来的比赛上,流川告诉樱木想超过他就不要盲目模仿,要用他自己的长处走出一条路。樱木愣了许久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流川说,你自己说这是我欠你的让我帮你。想了想坐车时自己说的话,樱木刷一下脸红了,他指着流川指了很久,气急败坏地喝道:“死狐狸!你装睡,你当时一定是装睡的,太阴险了!”

那天回校前晴子意外看到流川脱拐走路的样子,惊喜地上前祝贺,她说樱木同学天天都在惦记你的伤势,他知道你恢复得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想了想马上就要进行的手术,流川说,不用告诉别人,反正很快又要站不起来了。

于是,就在樱木刚刚奚落了流川伤口长好还要绑绷带秀性感之后没多久,流川的伤口又被切开了。手术之前樱木拍着胸口保证说本天才一定会赢到底给你看你就好好躺在一边看本天才发威吧,他那样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给宿敌看,也那样急切地想要让宿敌放心养伤,结果最终仍未能幸免输球,有时候事情总会朝着最糟的方向去发展的。


输球之后很久,樱木一直处于只剩半条魂的状态,彩子和宫城安慰了他,晴子安慰了他,但是完全看不出他听进去的迹象。洋平感叹道,连女神的加成都无效,看来这回的打击比上一次大多了。

说到这里,樱木军团全体愣了,他们同时有个疑问,上一次晴子的安慰好像也没有奏效,那次樱木到底是怎么振作起来的。

此时的樱木只感到自己失败透了,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赢,他本该扮演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本该带着不败战神的光环叉腰对着流川狂笑道死狐狸拜倒在本天才的光辉之下吧。踏进球场就好像听得到拐杖一声声碰撞地面的声音,脑海里是流川在部室睡过去的场景,他明明为了回到球场做了那么多努力,自己却把他所在的球队给弄输了,虽然也许又会回到去年争执的话题上,比赛的输赢未必是由他自己的表现来左右的。

和每天一样想着这样的东西,樱木走在去部室的路上,像每天都在耳鸣一样远远听到一声声拐杖撞地的声响,然而他抬起头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流川,这次并不是幻听。

樱木手忙脚乱地跳到旁边的拐角藏起来,但是一听到流川说大白痴躲什么,又一个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你说谁躲了!”

眼前的流川仿佛又回到了开学时的状态,吃力地拄着双拐,脸色苍白汗水淋漓,只有眼睛还是盛气凌人。此时樱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拔腿跑开或者绕开,面对面只会令他更加焦躁。

“你这种刻薄的家伙,这回输球完全没你的错了,想嘲笑就放马过来吧!”

如果只是嘲笑的话绝不会这么难以承受,樱木害怕从他的眼中看到失望。

流川手里拿着录像带和多媒体教室的钥匙,他说,好,我来好好嘲笑你。

重新步履维艰,几步之遥走得汗流浃背,好容易挪到前排的座位,流川一寸寸慢慢沉下身子艰难坐下去。结果樱木期盼着可以扶他一把的机会,就这样在不甘且暴躁的心态中流失了。

他们并坐着看那场输球的录像,流川把他防守的漏洞,带球的破绽,投篮的精度,团队的意识,各个方面,批判得遍体鳞伤。正在火头上的樱木越是听下去越是恼火和愧疚,这个差劲的家伙真是会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狠狠克制着握紧拳头,最终他恼羞成怒地抓住流川的衣领,他说混蛋,你这个混蛋!

他想说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这么不甘心的,但是他怎么说得出口。

流川毫不示弱的眼睛几乎点燃了樱木血液中的暴戾,他想要狠狠给他一拳,哪怕他知道这只能是再纯粹不过的泄愤。

至少嘲讽比同情更好,至少把压抑在心里的怒火迸发出来,总比听了安慰更想哭的感觉要好。

流川被樱木丢回座位之后摸了摸伤口,大幅度的动作仍然很容易牵拉到创口,撕裂般疼痛。樱木无力地坐回他身边,他看着流川的手捂在厚重的纱布上,那里有个狰狞可怕的伤口,光是去想就会触动浑身的痛觉神经。

“我打得有那么不好吗。”樱木说,他的语气沮丧透了,最无力的时候,往往是面对着既定事实。

“你打得很好。”流川说,“你只满足于打得很好吗。”

樱木当然不满足,球打得很好的人每个学校都有,他要超越流川,区区打得很好怎么够。

“我会把今天牢牢记住的,”樱木的口吻中下足了决心,“把你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全部都记在心里,然后克服给你看,我一定要让你下一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了一眼录像结尾的比分,樱木定了定眼睛:“反正今后还有的是比赛,反正我也要等你回来,下学期我们重头来过吧。”

然而流川说,没什么需要重头来过的,你不过是输了场球,我不过是被撞了一下。

樱木看了看他的眼睛,他还是这样不假思索地看着前方,心无旁骛一如既往。这个世界在他身上留下了如此深重的一道伤害,却从来没有被他诅咒过。或许只有在摒弃现在或者改过自新的时候才需要重新开始吧,跟那样根本不存在过错或者遗憾之谈的飞来横祸相比,输一场球就像是天塌和末日的世界,该有多狭窄。

超越他,这样的征途,有多让人望而生畏。

樱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羞愧的样子,话在嘴边酝酿了很久,变成了这样一句。

“你今天不该来的。”

身体向着他倾斜,直到肉体紧贴,樱木将手叠在他温凉的手背上,一并抚摸伤口上厚重的绷带。

“不要因为我失约输了球,你就也失约不好好养伤。”

流川说,没有的事,白痴。

他的伤口又疼又痒,像是虫噬,炎症反应还很厉害,不过至少比刚刚手术之后针刺火燎的疼痛好了很多,医生不许他下床,但是天天躺在医院一定会令他疯掉。

微微倚靠过来的胸怀实在是久违了。

火车的梦魇并未停止过,只是不再像是魔鬼般控制着他。而那个两度将他从火车前拥住的怀抱,温暖而安心,让他想要沉沉睡去,无论伤害,无论疼痛,无论那些未知和风险,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晚上多媒体教室一直亮着光,老师找来的时候,两个人披着同一件外衣,樱木紧锁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看着录像冥思苦想,而流川靠在他身上睡得很酣。


而后樱木好多天都没有见过流川来球场,据说因为擅自溜出医院造成了伤口的开线,听得樱木心中一揪。他把那盘录像带和珍贵的嘲笑拓在心里,废寝忘食地练球。

他们再见已是考试时期,樱木这才想起自己又没能趁着他行动不便拉他一把,凭借两人的身高,他很容易从人群里找到他,但是身边簇拥人群,很难靠近。

同时,凭借两人的身高也很容易一不小心就交织目光。樱木把头扭在一边气鼓鼓地想,本天才才没有在看你,才没有在找你。

他在暑假集训临行前一天向流川炫耀时才意识到,他们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一整天都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樱木茫然走在夕阳里,想起去年出事之后流川突然就去了关西去治疗,一晃就是几个月,他再也不要经历这种漫长无止境的等候了,哪怕彼此打个招呼也好。

天黑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溜达到了流川家门口,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住址的,樱木自己都想不起来,也许是上次在车站等人时找彩子问的吧。可是站在家门口又有什么用,他是一定不会去敲门的,他怕家长。

缩进路旁的电话亭,樱木打给宫城问流川家里的电话,宫城说我也不知道呀等我问问彩子。

然后,樱木开始对着抄在手心的号码做各种激烈的斗争,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他假装打了几次,练习几遍应该怎么说,越是演练越是心跳加速。他鼓足勇气去摸话筒,但是越看越觉得恐怖,就好像里面藏着一只大怪物,就好像伸过手去会被扎一下咬一口。

他终于受不了了,一把将话筒摔上电话机大喊着可恶可恶打死你,恨不得把电话消灭掉。

他拍了拍脸,不就是给对手打个电话,紧张什么,又不是告白。

第一次拨通过去对方说等一下,樱木被扑通扑通的心跳震得发懵,以至于一听到流川的声音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但是这样下去没玩没了了。樱木抱头蹲地,打起精神,重新站起来拨号。

第二次直接就是流川接了电话,樱木却把刚才练习的词全忘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了两三秒,流川的声音从话筒传来:“什么事,大白痴。”

樱木脱口而出:“你才是大白痴!”

依然是静了两秒,流川问,你在哪儿。樱木老实交代道我在你家附近的电话亭你快出来,流川说稍等。

樱木挂了电话就一路飞奔过去,远远看到流川拄着双拐的颀长身影。

他一上前就问,你为什么知道是我在打电话?流川愣了下,说,猜的。

一看就不是猜的,樱木才不相信。他差点问“你是不是也在想本天才?”话到嘴边一身冷汗,心说好险我为什么要说也。

而后便是难熬的沉默,炫耀和嘲讽的话白天已经说过了,好好养伤什么的,也不是需要自己交代的废话,他们从来不需要这种寒暄。想来想去樱木只有一句话,尽管说过了很多遍,今晚非来到这里不可也只是想再次对他说,就好像每对着他强调一次,就会愈加坚定。

“流川,我要打败你。”

流川沉静的神情就像蝉鸣夏夜的一汩清泉,月若流银,勾勒着他的脸,冷洌夺目宛若美丽的刀锋。

他问,没别的事了吗,那开学见。

樱木说等等,犹豫了一下,他向他走过去,直到他们近在咫尺。

如果心意总是难以说出口,那么用身体的语言来表达就好。他对他说,医生说这样有用,然后拥抱了他。

双拐落地的声响。路灯的薄光里,樱木感受到了流川的回拥,尽管只是简单撞了撞身体,尽管只是贴近了胸膛,刚刚感触到对方的体温就离开,没有逗留。

然而身体熨烫在胸口的余热,温暖得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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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备注:关西医生的人设参考了《最上命医》里的西条医生,没看过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在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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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新学期新气象,红衰翠减风清云淡,樱木却在不停纠结为什么他不知道流川的恢复程度,他纠结了很久还是坐不住跑到十班问,为什么我不知道去关西时你就可以走路了,我们在关西还睡了一觉呢!

话音一落,整个走廊的目光一瞬聚集了过来。

流川说睡觉又不下床走路。

整个走廊的人都惊呆了。

后来樱木苦恼地问樱木军团,我还以为我已经很管闲事了,为什么小姑娘们都知道他上学期可以走路了我却不知道?

洋平说,小姑娘们爱他,你呢你爱他吗?

樱木把洋平磕倒在地。


伤愈终归是好事,比起神奇的康复,樱木还挂念着拿到暑假集训的比赛录像,上个学期流川看比赛录像挑出了一大堆毛病,樱木提了好几个月的劲,恨不得立刻拿实际战绩堵得流川无话可说。

终于拿到录像那天樱木一溜烟跑到流川面前说,这是你不在时全队假期的集训,想看吗,非常想看吧,想看求我啊快求我。流川瞥来的目光像是看神经病,冷得樱木只好在他面前使出无影神功乱晃,说算了看你这么想看就给你个机会,能抢到就给你看,这回我要让你亲眼目睹本天才的实力已经强到了什么程度,你休想回避。

流川伸手就把录像带从樱木手里夺了过来。

训练结束已经借不到了多媒体教室的钥匙,樱木军团提到学校后面有条小街里有看录像的地方。

他们两人站在旅店门口,流川满腔疑惑地问,确定是这里?樱木指着外面的广告牌,可以看录像嘛,钟点房嘛,计时出租,不是这里是哪里。

传达将两人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问,有证件吗?

樱木早就被看得不耐烦,拍窗口说看录像要什么证件。

传达看着这两只人高马大不好惹的样子,小心地问,你们要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无所谓,能看录像就行。樱木随口答道。

传达心想春天过去了半年还这么灿烂,丢给他们一把钥匙问,要租片子吗?

樱木扬了扬手里的录像带说我们有。

传达望着两人奔向房间急不可耐的样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年轻人啊。


流川看比赛时很安静,录像中的樱木俨然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可以支撑强队的高手,寥寥一年半的时间从门外汉起步,何尝不是奇迹。然则奇迹又何尝不是由努力筑起的,与上一场比赛相比他的球技有着可见的进步,流了多少汗水,冷暖自知。

樱木得意洋洋道,你没话说了吧。

流川说,带球重心太高投篮力度过大配合太生硬防守太天真等等等等,樱木听着听着就像一只皮球在泄气。他问什么叫太天真,流川说眼神的假动作就能骗得了你,樱木哈哈大笑说眼神怎么骗我,眼神会打球吗?

他们两个互相凝视,有个瞬间樱木突然觉得这种对视很尴尬,近在咫尺,像极了狗血剧里即将接吻的气氛。突然流川向旁边看,樱木慌忙将注意力转移过去,后脑勺却被敲了一下。

流川一边捡起遥控器倒带一边说,白痴。

樱木捂着脑袋,一个恼羞成怒,扑上去照着流川的额头狠狠弹了一指:“居然敢耍我死狐狸!”

流川被弹得发懵,捂着额头几秒才爬起来,照着樱木的额头反击:“我没这么用力。”

樱木被弹得嗷嗷直叫,两个人互相扯在一起揪打了一阵,继续爬回电视机前看录像,和上一次一样,樱木用几乎将画面和语言烫印于心的力气去汲取信息。他望了眼专注看球的流川,曾经以为这个独断独行的家伙是永远不会这样帮助别人的。

“真难得让你这样开金口,终于意识到本天才的重要性了吧。”樱木说,“你不是要当全国第一的高中生吗,你可是正在帮助对手。”

“是你让我来的。”

流川眯起眼睛,当年不可一世地带着尖锐和棱角进入全国大赛,磕磕撞撞地摔跤碰壁,才明白安西教练的苦心,成为全国第一,不仅要自己最强,也要令自己的队伍最强。

“全国第一是要带领自己的队伍称霸全国的。”流川答着,又像是自言自语。

“喂,别忘了我才是下届队长。”樱木着重强调。

“队长可以给你,”流川说,“我不管谁是队长,我要让我所在的队伍全国第一。”

纵然声音很轻,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人只能去相信。回忆起一年多的时间,唯有流川在身边的时候压力最大,成长也最快,毋庸置疑,樱木渴望着这样的成长速度。沉默半晌樱木说,等到痊愈了球队训练结束后也跟我练球吧。

“你不是讨厌我吗。”流川的话意义不明。这使得樱木火冒三丈,抓起他的衣领问,你对一个陪你做辅助治疗又陪你做睡觉治疗又陪你去关西治疗的队友的概念就是讨厌你吗!

话虽如此,樱木不否认自己曾经很讨厌他,凭什么自己没有的他都有,想要的他也都有,上天如此偏袒他;但是一天天相处就会明白,那都是他应得的,配得起他的,而且上天还折断了他的骨头,并不偏袒他。

而流川并没打算拒绝。过去他从未和队友一同练习,他强得太寂寞,对手难觅,甚至常常不得不停下来等着队友跟上他的脚步,初来湘北曾经以为樱木会是一个能够成长得与他站在相同高度互相支撑的队友,能够令他全力以赴安心向前走,结果这个人却处处将对他的反感表露无遗。

结账时传达别有用心冲他们眨眼,向两人手里塞了两盘带子,包装上的标签赫然写着,爱情动作片。

两人如同遭雷劈。

“其实你们不用自带录像带,我这儿也有适合你们的嘛……”传达的话还没说完,被樱木将整张带子糊在了脸上。

“你这个死大叔你当我们是什么嘛谁要跟这个死狐狸看爱情电影啊!!”樱木满腔盛怒揪着传达的胡子和头发一阵狂摇,口吐白沫的传达慌忙趁着弥留之际向着流川伸手求救,至少这个小白脸看起来冷静一些。

流川一把将带子砸在了传达的脑门上。


樱木再也不打算去钟点房看录像了,那诡异的气氛和神经兮兮的传达大叔,直觉告诉他是被损友耍了。两人看第二盘录像那天正赶上设备调试,老师说只是两个人看比赛录像的话,多媒体教室堆放仪器的隔间就可以。

他们两人在隔间调好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带子塞进去却赫然响起了春意盎然的悠扬配乐,这使得卯足了力气打算在比赛录像中较劲的两人一愣。樱木爬到电视机前检查线路和是否串台,流川捡起了带子的外套,脸顿时青了。

“这是你的暑假集训?”

樱木夺过一瞧,盒带外壳赫然写着“恋爱暴徒”,抬起头来,电视机里是两个大学生在对话,绿杨红杏天清气朗,一股浓浓的小言荷尔蒙风。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老师拿错了?不对,我亲眼看过标签的……”樱木抱着头,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钟点房,“喂,该不会是拿了那个传达大叔的带子吧?一定是你拿的!你想看就自己去租啊,搞什么掉包,真是的……”

流川对于樱木的血口喷人早就没了脾气,他打算离开。

恋爱暴徒,估计就是个什么爱情故事吧,樱木毫无兴趣,拿着遥控器想要退带时,无意听了句钻进耳朵的台词,突然触电般愣住了。

“流川,这个人的声音……跟你可真像。”樱木只感到毛骨悚然,岂止是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一出声就震惊了他。

“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流川愕然摸了摸喉咙,他的确听到了影片当中,有个和自己相同嗓音的人在说话,纵然音容样貌不是什么他所在意的东西,但是太像了,像得他自己都无法辨别,好奇心令他留了下来,殊不知潜伏着怎样的灾殃。

樱木顿时来了兴致,他仍旧对电影本身不感冒,但是他很想见识一下用流川的声音谈恋爱是种怎样的风景,就好像甜榛子酒Frangelico偏偏采用酷似禁欲僧侣的酒瓶灌装,别有一番味道。

屏幕里的炸毛男生正在用流川的声音暴躁地喊着一大堆话。

“原来你说很多话是这样子的。”樱木饶有兴趣地听着。

“闭嘴。”流川说。

大致听了几句,和想象一样没意思,撞脸撞嗓子对于流川不是特别稀罕的事。樱木兴致勃勃地快进带子寻找有趣的场景,流川不想再浪费时间,看樱木毫无停看的打算,独自起身却被樱木慌忙扯住,遥控器一磕,画面在一个不拉灯的房间停止了快进,一声娇喘,两人触电般惊呆。

樱木下意识看了眼流川,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这种巧合,他当真会以为这是他亲口发出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发出这种声音是什么情形,更没想到是这般的风情,最令他万万没想到的,这竟然不是什么爱情电影,他不由得咽了一口,难怪传达大叔要他们出示证件,他竟然在这里和流川一起看两个男人的……

“这是在干什么?”相比于惊愕的樱木,流川此刻的感受俨然是恐怖,他可无法容忍自己的声带这样发音。

樱木像看外星人一样朝着他看过来。

“你不知道?你真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被朋友拉着一起看这种片子吗?没有流川军团什么的朋友吗?”樱木看着流川一脸的状况之外,“你,你听得懂吗?”

流川脸上写满了听不懂。

樱木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满地乱滚:“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交流障碍!你的保健课全都睡过去了吧,你这个DT,你在搞笑吗,别开玩笑了,你一定是趁着养伤去做配音兼职了吧,你露陷了故意装蒜的吧!”

流川顾不上理他,眼看屏幕里的诡异运动在加剧,一连串的呻吟灌进耳朵,他慌忙抓起遥控器却被樱木打落在地,樱木可绝不放过这个奚落的好机会,他才不能让流川关掉片子。两人激烈争夺遥控器,电视里的两人激烈肉搏,屋子里满溢着各种碰撞和喘息。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片中的声音喝道,大白痴。

樱木整个人都呆了,流川下意识去摸嗓子。这个嗓音的这句话,他们两人每天都会听上很多遍。

“刚才是你在说话还是那里在说话?”樱木开始怀疑人生,“刚才绝对是你的口头禅吧?”

流川放弃了遥控器,听着酷似自己的声音发出甜腻娇喘,他只感到血直往脸上涌,俨然就是羞耻play,哪怕和他无关,他径直冲向电源开关,却被樱木从背后死死摁在了地上,摔在地上的瞬间一声闷哼,与片中的呻吟混在一起。

“干嘛急着关掉,听听你自己在这种时候的声音有什么不好,难得听到你这种惜字如金的家伙发出这种声音,哎难道真的是你的声音?”樱木费力将流川的手押在身后,他甚至动用全身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纵然被人从背后压制并不是那样容易挣脱的,流川反抗的力度实在是很大。

有衣料撕扯的声音,不知是屏幕里还是屏幕外。

流川喝令着樱木放手:“你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人。”

“我就是想听听你出丑再嘲笑你而已。”樱木非常诚实,“你想让我就这么押着你听,还是老老实实坐好听……”

“谁要听。”流川分毫忍受不了对他来说不堪入耳的呻吟,尤其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和那个声音混杂于一处,以假乱真地分辨不清,此时他豁出性命也要阻止这个片子继续播放,为了荣誉,虽然这件事和他毫无干系。

扭打之间,影片里糜腐的水声呼吸声,煽情蛊惑的低喘声,一声声致命刺激着两个懵懂青涩的少年,挣扎中的流川被押得酸痛脱力,却强行屏住随时脱口而出的喘息,相比于只顾得抵抗的流川,樱木受挑拨的反应更加明显,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只是出于嘲讽的初衷,官能的刺激竟然令他全身一阵酥软,耳边情色的呻吟是假,流川喷洒湿热的气息却是真的,愈加明显感受着扭打中两人的肌肤相擦,布料摩挲,拌着汗水的湿黏,有股热流直冲小腹。

万万始料未及,第一次看同性画面就是这种尺度,万万始料未及身体的反应。

流川终于将樱木掀翻开去,急促的呼吸与片中的娇喘混在一起,顾不上喘气他急忙扑向电源,再度被樱木钳制在地时他突然流露疼痛,陡然想起流川大伤初愈,樱木慌忙退开,还没来得及问候他的伤口,影片戛然黑屏,流川拔掉了插销,脸上的神情一扫而光。

眼看流川一瞬恢复往日冷冽的毫无表情,樱木瞠目结舌了很久:“……我,你,我没弄疼你?”

流川一言不发地把录像带退了出来,看这种片子本身就是场噩梦,尤其那个遭人蹂躏的角色还有着和自己酷似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被倾覆了一大片。

确认了流川无恙,樱木立懂自己是被骗了,盛怒一瞬爆发:“你!你居然耍诈,你竟敢骗我,你这个奸猾的狐狸!”

“我竟然会跟你看这种无聊的东西。”流川脸上的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三十度,他一点也不想再提,打算立刻去找传达大叔把录像带换掉。

看着流川一脸的不堪回首,好像当真被玩弄过的样子,想起方才他失去了从容冷静的举动,樱木有着奚落成功的成就感,片子在讲什么他始终不知,他只是觉得让流川听听自己的声音在被人各种这样那样的时候怎样呻吟,是种再有趣不过的事情,光是去想就觉得好一个糟糕和羞耻,换了自己大概会再也没勇气见人了。

“我觉得你可以去基威界发展,”樱木不放过一切制造难堪的机会,“看起来很带感,反正声音也一样,又没几个人比你长得好看。”

流川充耳不闻地离开,一打开门,门口偷听的人像洪水一样哗啦涌了进来趴了一地,在他的运动裤前堆成了一座人山。

这些人抬头看他,除了一张看起来马上就要杀人的冰凉表情之外,此刻的流川衣冠不整,领口有着撕裂的痕迹,俨然刚刚经历过剧烈的撕扯挣扎。

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有人的眼镜瞪碎了。

流川随手把衣服整了整,跨过他们,置若罔闻地离开了这里。


(11.2)

两人似乎都有了无法随心所欲相处的障碍。相较之下流川别有心事,平时的练习当中他也愈加寡言,某天宫城站在场边看大家训练,他问彩子是否看得出流川的跳跃有障碍。

彩子看了一会儿,篮板接力中流川和樱木的跳跃高度有着天壤之别。最初她以为那是因为医生交代不可以用力跃起,但仔细观察,流川从未以伤腿起跳,已经避免了对初愈骨骼的直接冲击。

“也许还没好彻底,影响动作协调。”彩子猜测,但是宫城摇头:“如果没有痊愈医生会交代的,大家都报道说他已经达到了临床康复,看他的样子就会知道,如果只是身体的原因,他不会有这样不甘心的表情。”

他们继续观察着训练,看着流川在跑动,急停,转身,各种动作当中的表现。

“不会是Yips吧,”彩子沉思,“压力和恐惧导致的行动障碍,如果是心理上的,这孩子倒确实不会告诉我们。”

宫城叹气道,流川的厉害之处就是空中飞人,他锐不可当,很大程度在于他滞空中的绝技,拉杆换手二连跳;如果不再能够恢复弹跳力,实在是致命的损失。

他们只是告诉了安西教练这种担心,然则教练笑道,如果是这样他会克服的,你们也不必着急。

后来的训练里,樱木轻易拦下了流川的球,晴子在场边惊愕道樱木已经可以阻止流川了,然而彩子摇头说,樱木固然已经很厉害,但是流川根本没能跳起来,如果他们两人跳球,也许会产生一臂的差距。

晴子望着流川,她隐约明白,他从未在枯燥复健中流露焦躁,倘若是伤势未愈导致跳不起来,他是不会这样紧蹙眉头的。

他们都很想帮他,但是距离出事才一年,这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情况,伤愈原本就是一条漫长的战线,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有时训练中,宫城看着流川一个人默默在角落跃起触板,来回奔跑,一直达到医生所限制的每天跳起的次数,而他触摸篮板的位置,日复一日,并没有明显的升高。

樱木问宫城在看什么,宫城说怕是自己当队长的时间里等不到了,樱木莫名其妙。看着宫城走回去和彩子晴子说些看起来很严肃的事情,樱木尾随打听。


流川站在球场,有种地动天摇的幻觉,球馆刺眼的灯光令他恍惚想起呼啸而来的火车,腿上有着贯穿般的疼痛,湿热黏稠的东西流淌着,不是血,只是汗水。

幻觉接踵而至,一阵脱力的头重脚轻,流川抚着腿上的绷带,无力地仰面躺倒在底线外休息。

每次留意伤口都会感到濒临疼痛,就像即将往刀尖上撞,幅度越大越是明显,做了很多检查,医生找不到疼痛的来源,他们说这是他的潜意识在避免受伤,阻止他的行动,是心理作用,逐渐能够克服。流川不要逐渐,眼看快要三年级,他的机会已经很少,他想要尽快克服掉,心理辅导或者药物都可以,但医生只是摇头。

“你的身体和记忆经历了那种剧痛,会恐惧和抗拒是常见的。这不是软弱或者意志上的问题,真要归咎的话,只能是你自己太要强了,越是心急如焚,神经痉挛越是严重。”

然则流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情况。医生说过能够恢复到怎样的程度取决于病人自己,肉体已经痊愈却仍旧跳不起来,根源在于内心,恐惧和危机,淋漓暴露人的脆弱。

他将额头埋在手心,他还记得樱木在等他恢复,想要在球队训练结束之后找他特训,然则这样的情况如何面对他。

休息完毕刚要坐起来,樱木突然一把搬起了他的腿,致使他失去平衡,脑袋重重撞回地上。

远处的彩子和晴子一脸黑线。

“噢,对不起。”樱木抓头,他便是没料到流川正要起身,“你的骨头是不是还有点问题,本天才可不想趁你没好彻底来打败你,本天才从不趁人之危。”

流川说,白痴。

樱木摸着绷带,他问这样疼吗那样疼吗,问是不是又是伤口长好了还中二地打着绷带秀性感,流川没有理他,躺在原处继续去想医生的话。

樱木回头看了看眼前的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好一道风情,包裹的绷带更有令人想要拆散的诱惑,手心和白皙紧致的皮肤,仅仅相隔着几层纱布。

录像事件以来,有时看着流川,樱木的注意焦点会微妙地从球技和动作转移到身体,时而不知不觉产生一些多余的幻想,这令他十分暴躁,他还要抓紧时间练球超越对手,岂能在这种事情上分散注意力。

然则真的是从看录像才开始的吗,樱木并未忘记曾经会留意他的脸,头发的香气,拥抱的时候会紧张,对视的时候会想起接吻,一切早在潜移默化之中量变,越想越是惊恐。

这件事愈加影响着他的情绪,令他变本加厉地跟流川互掐,找茬,挑衅,然则流川的声音总是好像着沸腾他体内的什么东西,这甚至使得樱木一度回避,才没有留意他伤情的异常。


樱木只觉得脸上发烫,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

“切,腿毛稀疏的家伙,鄙视你……”樱木收起了多余的幻想,“伤好了还会疼,一定又是中邪了吧。”

流川想起了在关西买到的咒符,一直挂在家里,有时看着看着,会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一阵昏昏欲睡的沉静,流川隐约觉得腿上有着小虫爬过般的搔痒,探头一看,樱木居然正在用马克笔在他的腿上画画。

“喂,住手!”流川慌忙喝斥起身,正在全神贯注低头创作的樱木被吓了一跳慌忙抬头,两个人的脑袋重重撞在了一起,异口同声的惨叫震得灯光暗了几暗。

整个球馆的人都被巨大的碰撞声吓出一身冷汗,大家慌忙跑过来,只见得流川捂着下巴蜷在地上直发抖,而樱木抱着脑袋满地滚。

“你突然喊什么喊啊你这个混蛋啊啊好痛!”樱木哀嚎道,他在庆幸脑袋竟然没被凿个窟窿。

而樱木军团却看得一身冷汗,他们惊讶流川的下巴撞在樱木的铁头上竟然没有脱臼或者撞掉两颗牙齿,不过也许的确没什么好吃惊的,他可是连火车都撞不倒的硬骨头。

他们围住两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哄堂大笑。樱木在流川的绷带上画了个咒符,还有一只小狐狸……非常邪神的小狐狸,一直越过绷带边缘画到了皮肤上。

大家被如此童真的创作笑出了眼泪,比画画更戳笑点的是画画的位置,流川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也有被如此捉弄的时候。

人群散去两人还伏在地上,流川好容易适应了脸上的钝痛,嘴里磕得满是血沫,他擦了擦嘴角。

“下次不要突然坐起来好嘛。”樱木一直抱着脑袋,“亏我画了一个法力强大的咒符,你身上的妖术已经被我封印了。”

流川捡起滚落的马克笔,竟然还是不可擦洗的永久性水笔。

樱木并没有注意水笔:“喂,你的绷带只是用来减小伤疤张力吗,你也可以戴一个别的东西保护吧,这样怎么看怎么像是伤还没好,如果没有用了就不要再缠着了。”

谁想一直缠着呢,但是伤势还没能彻底恢复,流川习惯性去摸伤处,绷带上歪七扭八的涂鸦令他十分火大。

“听到了吗,给点反应好嘛!”樱木最受不了他的沉默,“你在想什么?”

流川站起了身:“我的队友是白痴。”

樱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口不择言地反驳道。

“你的队友才是白痴!!”


彩子看着流川在水池边用力清洗,却怎么也洗不掉画画的痕迹,她屏住笑,递给他一支可擦记号笔:“用它再描一遍就可以洗掉了。”

流川道谢,接过笔在自己腿上描画樱木的涂鸦,这种行为实在蠢得他无法直视。

“樱木很想帮你嘛,”彩子看着樱木的画被一点点洗掉,“不过就算有妖术,画咒符也只能关在里面,除妖还是要放出来才行。”

流川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关在里面吗。

樱木说这样看起来像是伤还没好。他回想着樱木的话,纵然樱木的交流方式总是留给他扶额的后果,但却令他在莽撞单纯的磕磕碰碰中获得着力量。

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他担心背水一战的三年级,担心二次骨折,担心落下病根,未来有太多值得畏惧的无法测知,但是从一开始就未曾给自己留下退路,他只是没能从伤害中走出来而已。

抚摸着伤处,流川定了定眼,随即关了水龙头走回球场,他把笔还给彩子,再次道谢。

“哎,小心绊倒……”彩子眼看着绷带从流川腿上松散而下,然而他却置若罔闻地向前走。绷带拖着一条长线,最终散落在地上,宛若白蛇蜕皮,空间里有着肉眼能够察觉的气场变化,就像破茧。

这是彩子第几次看到流川的眼睛锋芒重现,她已经记不清了,几年来他闯过了大大小小的劫难和关卡,却总有一种光彩历雪更清。

流川捡起了绷带,彩子问他是否需要重新包扎,他说不要了,反正已经画脏了。


(11.4)

这是樱木一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总有人硬生生刺入他人的世界,像是冲破黑暗突如其来的一道光。最初看到的总是耀目得刺眼的明亮,却要花上时间才能感受到光的温暖。

流川去了关西的周末樱木一个人进行着投篮任务,有些事情只要去想就会感到力量的井喷,令他对并没有多少人看好湘北的冬季杯势在必得。夜晚他在寂寞难耐中迷迷糊糊梦到自己给那个英俊的关西医生打匿名电话,说你是儿科医生吧我要问你一些问题,然后问了一大堆为什么我的交往对象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对方邪魅一笑说,因为你是樱木花道呀……

樱木在梦里把电话摔得螺丝弹簧乱蹦的同时也吓醒了,他哀嚎道这是什么梦啊本天才也中邪了,就说他是狐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绝对是狐妖!

再见到流川时樱木想起自己的梦,突然觉得那些问题太真实,真实得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去想,他一瞬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打没打过那个电话,他小心翼翼地问流川,关西的医生有没有特别跟你说些什么?流川想了一会儿,说,噢,有……

樱木吓得差点一口把心脏吐出来,然后流川说,医生说我上场的时间可以长一点。

樱木喷出了一口血,他气急败坏地喝着死狐狸不要一惊一乍故弄玄虚吓唬人好不好!流川不闻不问。

冬季选拔最后一场淘汰赛前夕樱木成为了真正的队长,宫城说他必须得为毕业后的出路繁忙了,队长之职实在无暇,能够陪他们整个冬季选拔已经不易,他和彩子都是,彩子说过他在球队多久她就在球队多久,然后他们一同在百忙里的高中三年级一直跟球队在一起。

樱木说想不到你还感人的,宫城说那是,有些事只有喜欢的人才能做到,有些事只想为喜欢的人去做。这话令樱木刹那顿悟,他想起梦里医生的话,想起了那些只有他才可以的相伴,犹如醍醐灌顶,他心花怒放地搂住宫城说,哥们你真是天使,能认识你简直太好了!宫城肉麻且莫名。


球馆之内樱木喝令全队站成一排严肃认真聆听新队长训勉。第一条,对于队长的命令,务必朗声应答“Yes, captain!”

声音太小!樱木说着,特意来到流川近前。

全队扯嗓门应道,Yes, captain! 天花板上震下一片尘埃,流川看都没看樱木一眼。

“流川,出列!”

流川走了出来,两人的目光碰撞得火星四溅。

“跟每个队友讲讲他们各自的薄弱点。”樱木盯着流川写满不爽的眼睛,“你这又是什么表情,不爽来咬我啊,反正你都不能跟上全队的运动量,辅助训练怎么了。你刚刚没有说Yes, captain,想带头违反纪律吗?”

流川说,大白痴。

两个人立刻揪打在一处。整个篮球队看着他们,满脸黑线可以下面条,他们交头接耳质疑这样幼稚的领导层究竟是否靠谱。然则当流川走到他们一个一个的面前,用犀利简洁得近乎冷酷但是无从反驳的语言说出他们的缺点时,每个人都触了电一样身体绷直精神紧张,敬畏从骨髓中生长出来,他们都深刻懂得,这个高大冷漠不怒而威,曾经遥远得好像只能在传说中膜拜的男人,将会让日后的鬼畜训练成为修罗炼狱。

而在场外,安西教练看着这样的场景,再也甭提有多愉快。

观看了许久,他对樱木说,你已经成为了合格的队长,每天晚上和流川的单独练习也该终止了,流川始终将重心放在没有受伤的脚上跟你训练,更加容易疲劳,对他的单侧负荷也很大,现在开始比赛了,不能再累着他了。

樱木抱头道谁想累着他,他从没跟我说过啊。

教练说因为他很开心不想停下吧,全国第一的高中生只凭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你们有同样的身高和毅力,还有同样的野心,你们互相加护成长的效应是不可估量的,能遇到你实在难能可贵。

“我早知道流川身体上的负担,但是在他没有超过医生提出的上限之前迟迟没有阻止,就像上次对战山王时对待你那样。我始终不是个称职的教练,因为你们两个越打越好,我不想打断,看着你们这样努力着进步,就感到自己被救赎了一样。我要谢谢这么美好的你们,能够成为你们两人的教练,是我的福气。”


那天训练结束樱木对威风凛凛吹哨掐表了一天的流川说,明天有比赛,你这种孱弱的狐狸早点回家养精蓄锐去吧。

然则樱木完全不习惯这么早就结束训练,独自一人站在场地里,感觉球场比平时空旷了很多。他们都说他进步得像光速,然则越是努力越是毛骨悚然地清楚,那种强大和动人经历了怎样不懈执着的积累,一方球场终究有边有框,而球场上的路却是一条用光年来量化的征途。

他突然很想他。平时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这里酣畅淋漓地独处,突然完全忍受不了形单影只,哪怕只是一个傍晚。

樱木心想着如果能看到他就把他从自行车上拽下来好了,一走出篮球馆就劈头盖脸看到流川骑着自行车像出膛的炮弹一样飞撞而来。

樱木嗷嗷的嚎声震飞了一大群惊鸟,流川的脚踏车在樱木的鼻子跟前吱哇一声稳稳刹住了闸,惊魂未定的樱木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死狐狸你想杀人吗!你想把本天才的腿也撞断吗!你这个马路杀手!”

流川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发完飙。有时樱木看着流川的脸会觉得很神奇,不管沉默还是吐槽他都是同一个表情,而不管发生过什么,他都能回到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就好像世间的任何辉煌和凄凉都只是和他擦肩。

“你忘拿东西了吗?”樱木问。流川显然没什么准备地应答着,嗯……嗯。

他一定也是和自己一样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连理由都没来及去想一个。时隔半年,樱木终于完整问出了那句话:“你是不是也在想本天才?”

流川骑车掉头就走。

其实这个时候见面能干什么呢,他们谁都没有主意,也许只要陪着就好,反正陪在身边这个办法,在他们两人身上总是这样屡试不爽。

他们路过铁路时夜幕已经降临,樱木问他,去年你就在那边被撞倒,每天从这里经过就没有心理阴影吗,比如目光呆滞了两腿发软了,触景生情了潸然泪下了,电视里的女主角都是这么演的。

流川说抱歉我不是女主角。

樱木说反正我已经见过你哭的样子了。

流川说没哭。

樱木说你就是哭了。

流川说没有。

两个人争着争着就走了很远,争得起劲就感觉不到冬晚的寒冷,樱木说你一定是遭了什么报应才遇到这种事,这么近的一段路,这么多人从这里走,出事的概率才多少。流川说,比伤愈的概率小。

然则两件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可能性,依然敌不过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遇的缘分。

这个冬天,两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子,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


淘汰赛最后一场,樱木队长首次挂帅迎战。

从头学起不过一年多时间,他从最初上场会紧张的退场王一路猛蹿着成长,每一次登上球场,都能够进化得判若两人。

一年间,樱木经过了庞大信息量的模仿期和经验积累期,学会了各种技能,应对着琳琅的实战,他最终从模仿学习而来的纷繁杂乱的技能之间,逐渐杀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令他蜕变为一个身处全县任何一支强队都能够担当支柱之席的强者。他的爆发力和野兽般的运动本能被运用得淋漓尽致,那样仅仅靠近就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不令所有目睹了这般一届奇才的人们深信,接下来的时光中,他必定会带领全队,在全国掀起恐怖的红色旋风。

上半场结束前两分多钟,安西教练换上了流川,这是他这一天可以上场的全部时间。

那个瞬间闪光灯有如连天雷电,拥有新闻嗅觉的人无比兴奋,他们知道流川将来必定不得了,尤其挺过了足可以将运动员生涯彻底摧毁的劫难,不管他恢复到怎样的程度,只要再次登场,就已经注定是传奇。

樱木远远看着流川走过来,带着不为大千世界的光鲜所动的冷冽。

他对流川说:“来吧,吓尿他们。”

流川看着樱木,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则这样的唇语樱木再熟悉不过。

Use,captain.

他在哨声想起之后不过十秒便抄球而去,孤军单刀切入,在两三个长人腾空阻拦之时背对篮框跃起,凌空侧转闪避而过,依然是背对篮框脱手,球空心入网。

全场死寂,太快,快得让人顶多捕捉得到模糊的色彩。对手们目瞪口呆,突闻风声立刻抬头也只能发现他早已越过三重防守,这些人一路斩杀强敌不易,过五关斩六将才最终拿到这进军决赛圈的门票,已然十分了得,结果这些距离全县巅峰也仅仅一步之遥的林立高手,设下飞鸟都无从通过的坚固防守,于他的面前竟然如此形同虚设。

樱木远远站在另一个半场凝望着这些人悉数吓破了胆,又或者还有自己的队友们。

每一次和他站在同一方球场之上,都会更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强大。

这一球可以有很多种得分的方法,包括过人之后空篮暴扣,但他偏偏用着考验全方面球感弹跳协调平衡的动作强行上篮,他用跳了一米多的高度和滞空中高难旋转的身姿,在上场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向整个世界宣布,他将重撼江湖。

“真是个恶劣的家伙。”樱木撇了撇嘴,一上场就主宰了比赛,数秒夺尽了天才队长挂帅英姿所积累到现在的风头,当时给学弟的下马威那般稳而不发,众目睽睽之下却如此张扬跋扈。不过,这才是流川枫,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进攻之鬼。

也罢,就当是湘北献给芸芸众生的一份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希望他们尚且记得,这还不是流川可以随心所欲跳起的时候。

樱木转身回防,继而听得终于记起喝彩的观众们爆发出雷鸣的欢呼声。

两分多钟足可以让人看到一个倍加精彩的人间,中场结束之时流川与队友击掌,最后一个走到樱木面前,他伸出的手,令樱木咽下了满腹牢骚。

他们几乎日日相见,球场上的相向而立,却宛如历劫重逢。炽热和冷静的灵魂交融,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力量,历经光与暗,冷与暖,甚至生与死,总有些坚强永不倾斜,总有些美丽永不退色,经霜更艳。

樱木与他击掌,对他说,欢迎回来。

而流川的目光骄傲得如此不可一世。

这一天湘北毫无悬念地取得了第一场胜利,如此易如反掌。这是樱木挂帅流川回归的第一场胜利,而这个冬天,不过是湘北称霸的序曲。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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