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叶黄】顺流逆流（22）
（22）
喻文州赶到复制人基地，此处已是人去楼空。
一路上皆有监听和跟踪，因此他并未再联系叶修，沿途有着人形怪兽一把火烧毁了嘉世自动工厂的播报，喻文州心无旁骛，信任他所相信的，专注他所必须去做到的。
荒土区的正午有着超过40度的高温，喻文州跳下飞行车，小心地捂紧防护，踏入林立的断壁和残垣，有着精确定位的指引，在这里找到王杰希并没有花他太多时间，然而再次相见却像是相隔了整整一个世纪，尚未说出口的宣誓，早已人事两非。
王杰希静静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脚被缚，眼睛被蒙住，他的身上挂着一个平衡装置，犹如光滑平面上的小球，任何打破平衡的倾斜都会引燃炸弹。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渍，唇由于严重脱水而毫无血色，礼服的白领沾染着零星血迹，喻文州凝望着他，不经意地皱起了眉，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他煎熬过了多少个一分一秒，难以想象在漆黑和未知中动弹不得地等死，是何等令人崩溃的精神折磨。
他轻轻靠近他，小心翼翼地为他拆除引爆装置。
被蒙住眼的王杰希用微乎其微的动静侧头，仿佛仔细聆听，他始终保持着精神的高度集中，高温和压力早该令他虚脱，感官却愈加敏感，他知道有人靠近，然而敌友未知，他并没有出声。
刺耳寂静中满是专注的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汗水模糊了视线，喻文州利用简陋的装备，历经一场宛如心脏搭桥手术的谨慎操作，从起爆器分离出平衡装置时，他感受到了高温高压下绷紧神经的眩晕和呕吐感，血肉之躯，垮掉总是很容易的。
却就在他环上王杰希的肩，去摘悬挂的平衡装置时，始终屏息静坐的王杰希开口了。
“文州？”
动作停滞了片刻，喻文州露出了微笑。
“你，不怕认错了难为情吗？”
王杰希微微扬起了嘴角：“不过是看不到而已，我还有一万种办法认出你。”
他的语调没有明显的情绪，肉体和精神的消耗，已支撑不起这历劫重逢的欣喜，喻文州蹙着眉摇头，从他项上移去了机关：“是我们没用，让你吃这种苦头。”
“没有，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
王杰希没有力气说话和站起来，然而他真心感激着这样的结果，幸运且美好，令他情不自禁地微笑。
“能够全身而退，还迎来博士亲自解救，我觉得我抽中了上上签。”
他以为在这九死一生的情形中走到这一步是上苍待他不薄，可他的话在喻文州听来，却宛如极大的讽刺。喻文州抬起手，抚摸着他白皙而沾满汗渍的脸：“很遗憾啊，这大概是你的下下签，我，是来杀你的。”
王杰希怔了一秒，他微侧着头去听喻文州温柔如水的声音中的语调，仿佛这只不过是个玩笑。
“博士想要杀我，又何必卸掉引爆装置，错过杀我的时机呢。”
“这并不是唯一能杀死你的时机，是不是这样做，可以打消你的疑虑呢？”
喻文州的枪口抵上王杰希的大腿，鸣枪回荡，哑然的呻吟，蒙眼的黑布在剧痛的挣扎中滑落，王杰希愕然地望着腿上冒血的伤口，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喻文州。
映入眼中的是他最熟悉的容貌，然而目光冰凉，无机质般反射着他惊愕的神情，就像一张面具。
“真抱歉弄伤了你的腿，你身体最漂亮的一个地方。”
喻文州遗憾地笑着，枪口抵上了他的胸口，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扣动了扳机。枪声湮没了悲鸣，特地用来对付复制人的子弹在体内爆裂开，严重的内部损伤令血从他口中喷薄，溅在喻文州湿透的衣衫和无动于衷的脸上。
“你还在等什么，”喻文州瞥了眼旁边的炸弹，“我并没有拆雷管，你想和我一起被炸死吗？”
他抬起的枪突然被推开，王杰希瞬间挣脱绳索，退出了这个危险的房间，彻夜的时间足够麻醉剂失效，却万万没想到，被带出边境以来，最严重的伤害来自喻文州。
抛开体内爆炸造成的内伤，仅是腿上的枪伤就对战斗中的行动造成致命的阻碍，王杰希捂着腿上血流如注的伤口，满手湿热粘稠，他依然无法相信事情会发生到这种程度。
而尾随的喻文州面无表情，一步步追随到面前，淡淡地讲出了叛变的处决令。
荒诞令王杰希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太荒谬，甚至令他想要大笑。
“我叛变……”王杰希摇头，“你信吗？”
“并不信噢。”喻文州淡淡地笑，“所以我才会留你性命来确认，我也希望水落石出，让你死得明白。”
王杰希没有争辩，内伤令他呼吸困难，同时他无法理解，这个用爱和慈悲赐予他灵魂的人，真的会认同他为了救人而被定罪叛变的结论？历经彻夜的精神消磨他本就虚弱，重伤令他倚靠在枯树支撑身体，艰辛地回答着喻文州的逼问。
“看来你仍然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喻文州的微笑毫无温度，“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呢，杰希，因为复制人是无法胜利的，他们连强行占有你都不懂得，就更不明白人间的斗争是有限资源的争夺，赢家正是从别人手中夺走东西来抢占地位的。”
他的面前，王杰希痛苦然而愕然的目光，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他。
“你很惊讶吗，可世界不本来就是这样吗？谁善良，谁就是被掠夺杀死的那一个，一向如此。文明，正义，公平和原则，都敌不过从人类尚未诞生开始就存在的，弱肉强食的真理。”
喻文州用平淡的语调冷酷地倾诉，而王杰希摇头，他不相信这是喻文州真正的想法，况且他的逻辑思维，尚且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
“这里没有别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即使是处决我，怎么可能派你来？”
“你这是在小看我吗？”喻文州眯起眼睛，“我本来就是肩负着亲自处决你的责任担保激活你的。”
机关突然启动，喂着毒的射钉枪将一排利器重重射进了王杰希身体，他的腰腹，肩膀，还有手掌，这是复制人联盟用来猎捕变异生物的装置，对肌肉和神经极力破坏的辣椒素顿时产生了排山倒海的疼痛。
喻文州看着他由于剧痛而蜷缩，一寸寸滑落在脚下，抽搐颤抖着，呻吟着，生不如死。
“你不对我出手吗，还认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以为你有了灵魂，产生情感，会让你更有尊严吗？那只是让你更接近人，从而更强所必须的。消费主义与商业机器的势力之大，远远胜过人类的尊严所需，你只是一个战斗资源，最终仍然是要被统治者收割的。”
喻文州向着他俯下身，将枪口对准他的额头。
“可惜你这个产品并不理想啊，你产生了独立的思想，想要平等和自由，不够听话，才是被判死刑的原因；而你想要的东西并不能传承，因为没有话语权的发声不会被听到，明白的话就战斗，随波逐流，激流勇进，总要选一个才能活下去。”
王杰希承受着的剧痛，令他的肉体渴求昏死得以解脱，然而他的意识清晰，他的逻辑思维挣扎着，去剖析着残酷得难以置信的状况。
面无表情的喻文州依然如同遮掩在面具之下，寻不见他分毫情绪的变化。曾经是他在两难中坚持去寻找两全的折中，是他给了自己勇气去抗争，是什么让他说出了这些话？
地面的共振在加强，大规模变异物种很快就会踏平这里，却就在这持续的震荡中有着极为突兀的噪音，王杰希警觉地望向四周，这里有埋伏，他们被包围着。
不会是撤离的复制人，这些人是尾随喻文州而来的。这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无论是深入复制人基地，还是和大规模变异物种相向而行，被判死刑的，还有喻文州。
这个时代，任何人，产生独立思想，想要平等和自由，不够听话，都必须死，不管是复制人，还是真正的人。
他为铲除变异生物而生，而变异生物本身就是人类过度研发咎由自取的产物，他在战场变得再强，也无法拯救人类，即使挽救再多的性命，也无法挽救人类向着精神末日的道路自取灭亡。
只是早就决心，为了他，无所不能。
“我明白了……”王杰希沾满热血的手握住了喻文州的枪口，咳着血，艰难地对他说，“是我太迟钝，让博士为难了，我会向着极限去战斗的。”
血染的脸和坚决的目光映入喻文州的眼中，刺伤双眼的疼痛，那般让人动容。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没有向着他出手，忍受着肉体伤害和精神消耗，却领悟了他的难处和暗示，喻文州蹙着眉，心中刀绞的疼痛，指尖拥抱的冲动，都为时过早，他决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让自己或着王杰希，死在那些静待补刀的人手里。
隶属嘉世的重工医院入口，安检区响起了警报，大堂的保安和病患悉数看向触发警报的病人。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过来的少年，有着精巧好看的五官，偏浅的发色令他看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学生，右手吊在胸前，脸上有着横七竖八的伤痕和淤青，领口露着绷带，大约是重伤的缘故，虚弱地倚靠着。
他们见怪不怪，这种街头斗殴被打成残废的低端人口要多少有多少。保安拦住了他：“把身上的刀具或者违禁物品拿出……”
他突然怔住，这个睁开眼看向他的少年，看起来再面熟不过，简直就像……
“你是……”
一把巨型重剑凭空出现在少年手中：“你是说这个吗？”
保安瞬间拉响了警笛：“人形怪兽！疏散！！”
人群在刺耳警鸣中尖叫奔逃，医疗用品和药物摔散在地上。
“你好过分啊。”黄少天抄起重剑轰地一声把安检口斩得稀烂，“什么人形怪兽，哪有长这么帅的怪兽，我可是伤患，有这么称呼病人的吗？”
面对着一众向着他端起的枪，黄少天踏着轮椅越过斩破的关卡，从半空挥下的大剑卷起风暴，剑气伴着青辉，直将面前的火力连同子弹带着持枪之人掀翻而去。大堂用来击毙医闹的自动防御系统开启了追踪扫射，黄少天提着如山重的大剑一路逃避躲闪，从弹道的罅隙将发射口一一悉数斩破，并滔滔不绝地吼着。
“你们是医院啊，应该救死扶伤才对，这火力是该安装在医院的吗，你们不看看我该挂哪个科吗，不看看我才多大年纪吗，就这么对待一个重伤患者，打坏人都没有这么用力的吧！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保安们瑟瑟发抖，人形怪兽名不虚传，他敏捷的身手和惊人的力气，这般生龙活虎，哪里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不愧是嘉世视为眼中钉的对手，舆论中争议最大的物理强袭银翼杀手，不管怎样，嘉世的佣兵团马上就要到了。
黄少天打爆了最后一个发射口，身后已是空荡荡的大堂，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满怀憧憬地跑进大堂中仰望着他。
“小哥哥！”
被拦在入口之外的家长崩溃地大哭，仿佛小孩子即将落入怪兽之口，然而小鬼却满眼光彩地看着黄少天，他认出这就是当晚斩杀怪物保护居民和都市的大英雄。
“嗨？不要乱跑啊！”黄少天兴奋，借着举起炮火的佣兵团对着小孩子一个犹豫的刹那，他举剑挥出镰刃旋风将面前的气流横断席卷，随即一把抱起了小鬼。
飞沙走石般乱成一团，大堂犹如狂风过境，桌椅仪器横飞，待到动乱初定，家长奇迹般看到小鬼就在身旁，而佣兵团再也从大堂中找不到黄少天的身影。
就像插了翅膀突然飞走那样不见了，彻底消失了，任何监控都找不到他离开的轨迹。他特意在公众场合现身闹出这么大动静，就马上隐形了。
佣兵团断定，这是声东击西抑或调虎离山的战术，必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别处发生着，一级警戒发送到了嘉世集团的每一级，高层火速传唤刘皓，要求对黄少天的出逃做出解释。他们正在实时监控着喻文州执行订单的情况，势必将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人扼杀在边境之外，决不允许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
（待续）
小长假快乐！
